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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回答的小心翼翼,就怕夫人受了惊,伤了身子……夫人怀孕刚满七个月,肚子却比人家临产的孕妇还大,偏偏就是肚子见长,人不见胖,身形的清瘦越发显得那肚子大的离谱,就如在身前挂了个大球,颤颤巍巍,摇摇欲坠,仿佛略一动弹都能掉下来一般,不由得人不担心受怕!
看着夫人表情黯然,还算平静,陈氏略略放了些心,微笑着道:“平日里,那马铃铛啊红薯啊,吃的多了总觉得淡淡的,没什么滋味,可这一回,遇上事儿就看出它的好来了。亏得地里的这些东西,地下的顶饥,红薯藤子叶子采下来就是菜……要不然,一下子多了千余张嘴要吃的,还真是让人挠头了。”
这话听在邱晨耳朵里确实让她觉得有些宽慰。
当初她热衷于引种红薯和马铃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固然是一个因素,但她可以问心无愧地说,绝大多数还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免去饥饿之苦,也是想着时逢灾年,也能避免因为粮食不足,而发生那种卖儿鬻女、易子而食的人伦惨剧。能救助灾民本就是她的初衷,她当然觉得欣慰。
淡淡地展开一个欣慰的笑容,邱晨笑道:“能顶饿充饥就好,这种时候哪里还讲究的口味……果里庄子地势高,受雨水影响较小,种的红薯马铃薯应该不影响生长,打发人跟爷知会一声,紧着这边庄子上的吃,吃完了,那边的也能接上……”
这上千口人的家里可真是水洗过了,别说财物粮食,大概很多人家的房屋也坍塌了……如今已是七月末,八月下旬九月初就下霜了,这些人这一季没了收入,水退去,紧接着的冬小麦恐怕也耽搁了……里外里就是两季没有收入,这些人想要活下来,就只能指靠着救济……当然了,邱晨并不想着完全无偿地救济……那样有收买民心歧义的事情她才不会做。
别看这一回庙子镇淹成了汪洋,其实只要修好河堤,修建好水利,那一大片地可是水浇条件便利的肥田。还有庙子镇便捷的水陆交通,在这里开作坊同样适合……
她能够借这个机会收购一些土地,以扩展庄子的面积。同样,也能够招揽一些品性俱佳的灾民为庄户,补充庄子扩大和将来作坊要用的劳动力。
另外,她还可以购买下被淹的庙子镇,出粮食供着那些灾民们重建房屋、修建道路,然后再将这些卖出去……
她挣了钱、买了地,同时又让灾民们活了性命……一举多得,还不落人口舌。
当然了,她的这许多举措很可能招来那些乌鸦般御史们的攻讦,罪名很现成,无非是落井下石,趁灾盘剥百姓、与民争利……不过,这些罪名邱晨并不在乎。灾民们能得了活命,就是最好的佐证。那些御史再唧唧,他们谁能拿出钱粮来救济灾民?
她也是才知道,看似兴盛繁华的大明国景顺朝,开疆扩土,安定了边疆,却也因为前几年的连年征战,耗费了大量的钱粮。加之每年都有不同地区出现大小灾祸,旱灾水灾乃至瘟疫横行……景顺帝又是个‘慈和之君’,每逢灾祸多有减免……如此一来,永定河水灾,国库里显然是拿不出大批粮米赈济的,那么,能拿出粮米赈济,又顺带着捞些好处,不落收买民心之嫌,皇帝或许不嘉奖,但绝对不会惩处!
陈嬷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道:“这倒真是个好事儿,得亏夫人想的周全,也得亏了夫人心慈温厚,那些受了灾的百姓能够遇上夫人,当真是他们的福分了。”
“恐怕没人愿意有这个福分!”邱晨笑着横了陈氏一眼,收敛了神色道,“嬷嬷万不可这般说……嗯,也传话给侯爷,我是从穷日子里滚出来的,没有那么多粮米白给那些灾民们吃……等雨停了,就跟那些灾民们讲明白,但凡能走动的,咱们提供镐头、小锄头小铲子,带他们去地里挖红薯、挖马铃铛……挖十斤得一斤,抢着腐烂发芽子之前刨出来。借着,还有摘辣椒、摘玉米、摘辣椒、刨花生……出力挣工钱,也可以用红薯、马铃薯抵工钱……还可以用秫秸抵偿……嗯,算了,这话别跟侯爷说了,他必定还有许多大事,恐怕分不出心来理会这个,你将赵九传过来,我仔细地嘱咐嘱咐他。”
邱晨的话说到一半,陈氏就明白了。她毕竟是京里勋贵人家长大的,经过的了朝廷相关的风浪,跟诸多勋贵人家结交往来,又经了两代皇帝的更迭,对于政治的敏感几乎已经浸淫到了骨子里去。最开始她是真心替那些灾民们庆幸感念夫人的慈和,但邱晨略略一说,她也就明白过来,收买民心的事可不是普通人能干的,特别是勋贵人家,更是沾不得碰不得,万一被至高至尊的那位误会了,那可真能招来抄家灭族的惨祸。
陈氏的脸色也不自觉地郑重起来,看着邱晨郑重地点头应着:“夫人放心吧。之前是我想岔了,这会儿经夫人点拨明白了,必定会悉心教导府里人也明白着,万不会做出什么错事。”
邱晨勾着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无奈道:“跟下头人说,不用给我买什么好,可也不能落下恶霸的名声……”
略略一顿,邱晨道:“你连赵九和平安都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们一起去做!”
早饭后,平安和赵九被带进玉兰阁,邱晨也扶着陈氏和承影到了楼下大厅见他们。把自己的打算筹划细细地叮嘱了他们,又让两个人复述了一遍,这才打发两个人立即出发去处置。
细密的小雨往往缠绵不绝,这一回却又有些让人意外地只下了一天就停了。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看到的居然是红彤彤的朝霞满天。
“谢天谢地,看样子是真的好了天啦。天气好起来,不过两三日,稍高一些的庄稼还能缓过来呢!”旋冰满脸欣慰地笑着,嘴角两个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透着欢快。
“你欢喜的太早了!”栀子却并不高兴,忧心忡忡地看着几乎漫延了大半个天空的朝霞,忧虑道,“朝霞不出门……早上出朝霞可是变天的预兆,这天指定还要下雨……这说法可准了,当年我们村子上一个人就是不信,出门没两个时辰就下起了大雨夹着雹子……第二天被人送回来的已是死了……被雹子生生砸死了!”
“啊,真的?”旁边听着的风轻吓坏了,惊问着。
栀子瞥了她一眼,垂了眼,继续准备起夫人要穿的衣裳来,缓缓道:“那个人是我爹!”
此话一出,不但风轻吓了一跳,连旋冰和月桂也是一脸惊讶,随即几个人就都收敛了神色,无声地做起活儿来。
栀子将一件湖绸的天青色小菊花夹裙子在熏笼上烘去湿气,搭在旁边的衣帽架上,这才抬起眼睛,再次看向窗外。天色变化极快,刚刚还半空如火似血的朝霞已经褪了些许颜色,金晃晃的阳光漫上来,将云层烘成了富丽的金红,富丽的让人炫目。就跟她记忆中爹爹离家那天一样……
爹爹走之前,他们家在村里也算小富之家,爹爹慈爱,娘亲温柔,关键是爹娘都特别疼爱与她……可自从爹爹一去没能回头,她的家境骤然变的穷困潦倒起来。娘亲不得不下田种地、上山砍柴,拼命劳作,以养活几个孩子。她从爹娘的掌中宝变成了没人理会的野草,娘亲日日操劳,脾气也暴躁起来,她要淘气惹事常常会招来一顿暴打……所以,她渐渐避着娘亲走,学会了爬树……不为了掏鸟,只为了采摘高处的核桃柿子;学会了下河,不为了游水,只为了捉了鱼虾能够给家里添个菜……
如此,三年后,娘亲还是撑不住,将她卖了。她下头还有弟弟,还有妹妹,卖了她娘亲得了十两银子,至少两年的粮米钱有了……
时光如梭,一转眼她离家已经快三年了,娘亲不知如何了?弟弟妹妹如今是不是长大了?
这一场大雨,不知家中是否也受了影响……
与她一起的另一名医女樱子也是一脸的忧色。
这些丫头婆子里,旋冰和风轻她们都是家生子儿,家人都在府里。月桂和小喜虽是外头买来的,家却在安阳府……那边毕竟离着还有四五百里之遥了,京城周边下涝雨,安阳府说不定却是风调雨顺的,是以,真正担心的只有她们这几家住京郊的丫头。
“栀子,你跟风轻去一趟厨房看看,将夫人的燕窝端回来去。夫人就要醒了!”月桂挑起榻上的帐子看了看,匆匆转回来吩咐着。
栀子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喜色来,连忙起身向月桂曲曲膝,跟着风轻轻手轻脚下楼,往前面沐恩院的大厨房走过去。
秦铮邱晨带着孩子们搬到后园子后,各个院子里都设了小厨房,不过,小厨房设备简单人员也少,只是烧水供饮用沐浴之用,玉兰楼的厨房能够做一些炖品、也能熬药,但日常的饭菜和炖品仍旧由沐恩院的大厨房来做,丫头婆子们按时过去拿取。因为主子少,丫头婆子们人手足,倒也没多出多少事情来。
不过,平日里端菜拿饭这样的活计都是一个三等丫头去做,顶多打发个二等丫头过去……栀子四个人学了医术的,平日里专程关注着夫人的身体状况,以及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今儿月桂特意打发她去厨房看燕窝……这是给她机会往大厨房问消息呢。大厨房那边不但有负责采买的管事来往,还有外头的庄户伙计过来送食材、送炭……可是府里消息最灵便的地方。特别是早饭前头的时间,正好是外头赶着往里送新鲜食材的时辰,她过去正好打听打听家里的情况!
等栀子从厨房转回来,脸上的忧色又浓了许多。
因为刚刚停了雨,进来送食材的不多,那几个人对她村子的情况了解的不多,却知道,京西地势低的村子都积了水,田里的庄稼是都毁了不说,永定河、通州河还决了几处口子淹了不少村子,说是死了不少人……栀子的家虽然不靠着河流,却地势偏低,她们家那土坯茅草房子还是当年爹爹在的时候盖的,这都十多年了,早就破旧不堪,也不知道这场雨能不能撑得住……
拎着装炖品的食盒,栀子和风轻转回了玉兰阁,夫人已经起身了。
月桂和旋冰伺候着邱晨穿了衣裳洗梳了,正端着一盅秋梨蜂蜜水喝着,坐在临窗的榻上看着外头的美丽的朝霞。
“……夫人您稍等等,燕窝拿回来您吃了,咱们再下去遛弯也不晚!”月桂笑着劝慰着,回头一看风轻和栀子转回来,目光扫过栀子的脸色,连忙招呼着风轻将燕窝送上来,她从食盒子里拿出来,奉到邱晨跟前,笑着道:“看看,这俩丫头也都是不禁念叨的,这话音儿还没落呢,她们就进来了!”
邱晨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风轻和栀子,随即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栀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脸色怎么怎么差……”
栀子心里忧心忡忡着,实在是撑不出笑模样来,这会儿被邱晨一问,心头一跳,立刻想到自己这般哭丧着脸,夫人可是即将临产的,几个嬷嬷最忌讳有人说话不好听和哭丧脸了……
心里害怕忐忑着,栀子更是笑不出来,能做的只有努力稳定着情绪回道:“谢夫人垂询,我没事儿,挺好的,真的挺好……”
邱晨不过是看着栀子脸色难看关心一句罢了,见她这般紧张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挥挥手:“赶紧起来,赶紧起来,我不过是问一句,没事就好!”
“谢夫人……”栀子松了口气,向邱晨致谢之后,才扶着膝盖站起身来。
“这孩子,谢什么……”邱晨笑着摇摇头,接过燕窝慢慢吃了,将空盏子交给月桂,接了温温的淡盐水漱了口,道,“打发个人去看看哥儿和公子小姐,跟他们说一声,今儿早餐摆在湖中亭里……这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好不容易停了雨,别在憋在屋里了,也出去透透气。”
月桂和旋冰答应着,转身吩咐小丫头下去传话。邱晨在丫头们的伺候下,穿了一件湖绸葱绿绣菊花的宽松夹褙子,又披了一条织锦宽帔子,裹住肩头和胳膊,扶着月桂和旋冰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玉兰阁,往湖心亭那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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