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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如云硬是不依不饶的把裴子桓手里的袋子抢到了自己手中,然后又随手递给身后侍从,一副理所当然样。

裴子桓哭笑不得,“我自己来就好。”

“不行,阿昙说你最好不要提重物。”

裴子桓无奈叹气,“在他眼里我干什么都不行。”

“在他眼里你怕是无所不能。”谢如云难得正色道。

“他又异想天开了。”裴子桓笑道,眼中暖意看的谢如云一阵恶寒。

谢如云自然是耐不住性子的。到客栈见裴羽枢还没从林易屋里出来,他便叫了几个谢氏门生,拉帮结派的出去游戏人间了。

裴子桓问掌柜的要了处僻静角落,扑开纸笔,将近日所见所闻一一列条记在其上,不时驻笔沉思,涂涂改改,待回过神时,已是薄暮时分。

裴羽枢还是没有从楼上下来,他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想要上去探个究竟的心思——如今裴羽枢是啸霜宗的弟子,林易是他师兄,自然有管教他的权利,他着实不该插手其内务。

便又四处看了看,歇息眼睛,舒缓心神。

却没想这么一看,就看见了坐在大堂中央正眉头紧锁批写文书的颜子疏,落日余晖正巧从他后方斜斜打下,映出一地光辉,和他如火般发丝。

颜子疏并未着他家家服,反而一身素衣白衫,浑身上下只有腰间盘着的软鞭和充当发带的缚妖索散发着色彩。白这个颜色,极其挑人。颜子疏着白不但不显朴素,反而更多了几分惑人的妖冶,哪怕是青稚气息尚留在眉宇间,但也不难看出他长大后必定是个极其夺目之人。

墨滴顺着笔尖沁入白宣,主人却浑然不知。

那边颜子疏还皱着眉头,似是要将它搅碎,不知文书上到底是写了什么,能让他如此烦躁。不过……裴子桓转念一想,颜子疏很少有不暴躁的时候。

按白珂的话说,他就是大小姐脾气,一不顺心便四处发火,自己不痛快,也不想让别人痛快。

这还是裴子桓第一次想要抚平一个外人的眉心,他还想看颜子疏笑,但颜子疏貌似不会笑,他要么像个□□,要么满脸带着嘲弄,此番待人态度等同于直接拒人于千里之外,都不用过多言语。

颜子疏突然抬起头,对上了裴子桓来不及收起的视线,只见他冷冷一瞥,便又低下头去,连一声好都没问。

裴子桓握着笔杆的手指有些冰凉,是了,颜子疏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怎么能忘呢?

别碰我,你好脏。

简简单单六个字,或是有意,或是无心,都将他从颜子疏身边狠狠地推了出去。他本就是心思敏感之人,这句话,何况是十年,哪怕是二十年后,他都不会忘。

那日朔方之战,四象掌门聚首,裴子桓醒来只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俊气小孩一袭白衣,正坐在铺着貂皮的椅子上,手中捧着茶杯不知想什么,他就这么静静坐在那,裴子桓便感觉一股子莫名的傲气扑面而来。

他当时还以为这是哪家带出来的小少爷,只听门外侍从一声颤巍巍的“家主不好了!”,那小孩头也不抬,语气不屑,“又死人了?就地埋。”

侍从应了一声,又道:“里面的那个……”

小孩这才看了他一眼,道:“醒了,不用埋。”

“我这就去叫李宗主!”

“嗯,滚吧。”

裴子桓在一旁听着,心中微微感到惊讶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如此可人的孩子嘴巴竟如此……毒。

颜子疏见他醒了,没打招呼,没有逗留,从椅子上下来,貂皮也不要了,转身便出了门。

刚刚醒来的裴子桓更加茫然。

他是谁?这是哪?昙儿呢?

心中疑问太多不曾获得解答,于是他连忙下床追了出去,那孩子却一拐弯钻进了黑洞洞的树林中,林中湿气厚厚压着一层,让人呼吸都不太畅快。

就在此刻,破阵的后遗症不合时宜席卷而来,裴子桓眼前一黑,栽了下去,等眩晕感过去了后,他爬起来,却是再也看不到颜子疏的身影了。

他四处找了找,然后发现——莫说颜子疏,他现在连回去的路都不知该怎么走。

裴子桓真的是欲哭无泪,他这究竟是在做什么蠢事!

突然间,前方的树丛中传来“簌簌”的破风声,他凝神细听,似是什么细长之物被挥动的声音,又思索片刻,便稳了稳心神向那边走去。

破了几片矮树丛,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林间小空地。颜子疏正站在空地中央,手里掐着诀,一旁的缚妖索凌空捆着一只妖族,他另一只手长鞭一挥,没有丝毫怜悯,妖族的头就应声稀碎。

正当他慢慢走到颜子疏身边时,颜子疏不知何故一个踉跄,裴子桓刚要伸出手去扶他,就听颜子疏稳住身形,带着几分嫌弃道:“别碰我,你好脏。”

手像是触电了一般缩回袖口。

裴子桓垂着眼眸,神色黯淡,这些日子中按捺下的情绪又翻涌而出,左右不是滋味。

或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颜子疏也没对身边这人突如其来的颓丧感到有一丝歉意,他刚换了个诀,就感到一阵风袭来,脸上先是一凉,后又开始变烫,最后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不许欺负我哥哥!”

裴羽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花着小脸双眼红肿似是大哭了一场,手中握着一柄小短剑,剑刃上寒光伴着殷红血色,他护在裴子桓身前,身子微微颤抖着。

裴子桓知道弟弟才从那地方出来,神经尚还紧绷着,刚要上前解释说这是个误会,就看到颜子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看了眼——他精致的脸侧被从上到下开了道细长口子,正往出渗血。

颜子疏眯起眸,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神情,诸如不满愤怒狠恶之类,总而言之和善字一点都不沾边,他抬了抬手,缚妖索凌空袭向裴羽枢。

裴子桓不假思索的把弟弟护在怀中,闭眼等了半晌都没感到一丝疼痛,他疑惑的睁开眼,只见颜子疏正和另一个浑身血污的少年大眼瞪小眼,一个尴尬一个冷漠,气氛好不僵硬。

他看着那个新来的陌生面孔,虽也长的俊俏,但脸上却冰冷无神,似是封着层寒霜。便心下不解,现今仙门弟子都怎么了,为何今日遇见的一个两个都爱板着脸,莫不是……现在以“无情”为强者?

“噗。”裴羽枢看清楚来的是谁,不争气的笑了。

原来刚才林易跟在他后面来到空地,还没等停稳脚,那边颜子疏就突然发难解了缚妖索对妖族死尸的控制,他躲闪不及,自然被砸了个满头血糊。

这边裴子桓却笑不出来,自家弟弟不由分说就毁了人家的脸,颜子疏一看就是惜颜之人,又心高气傲,骄纵的很,此下不知该如何解决是好。

颜子疏那边怒气越聚越浓,却在看见裴羽枢倔强而又稚嫩的脸庞时骤然停下,他大概心想不必与孩童计较,哼了一声,取出雪白手帕,捂住脸上伤口,走了。

裴子桓简直愧疚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易面无表情的脱了外衫,确认兄弟俩没事后转身回了驻地。

这就是让他们四个人都异常想忘记的、初次见面的场景。

“想什么呢。”

裴羽枢从身后揽住裴子桓的脖颈,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脸,在他耳边道。

裴子桓揉了揉自家弟弟的脑袋,道:“想你。”

“唔?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裴羽枢松开手,拉开另一张椅子坐了上去,低头打量着裴子桓面前的纸张,“兄长究竟是想什么想的如此出神,这么大意。”只见纸上满满都是滴落的墨痕,字迹都被盖的看不真切,显然是主人家沾了墨后便提着笔开始发呆,白白浪费了纸墨。

“……”虽说对弟弟没什么可隐瞒的,但他不知为何,还是不想让裴羽枢知道自己方才是在想颜子疏,便转移话题,“你师兄怎样罚你了?”

裴羽枢没有追问,又取了张纸,铺平,压上镇纸便对着裴子桓的那份废字誊抄,边道:“不提他,煞风景。”

“昙儿。”裴子桓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苛责,“你确实有不对的地方。”

“我怎的不对。”裴羽枢搁了笔,语气冲道,“我还任着那些人渣随意辱蔑你们不成?”

裴子桓没有答话,端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裴羽枢面前,一杯自己拿起来,喝了几口,放裴羽枢去自己冷静。

须臾,裴羽枢终是缓和了下来,道:“我气急了。”

“嗯。”裴子桓这才应了他,“强者不应将强表现在弱势之人身上,他们嚼舌根,只因实力与心中所想不成正比,故将嫉妒化为闲谈。”

“嗯。”裴羽枢又拿起笔,写了几笔,突然恼道:“兄长方才凶我。”

“没……”裴子桓还没说完,话就被打断。

“还说我做错了。”

“你做的……”

“就算我错了兄长也不能说我错。”

“我……”

“兄长是不是不喜欢昙儿了?”

“不是……”

“果真啊……”裴羽枢武断道,他忧伤状掩面,“兄长定是在外面有了其余牵挂之人。”

裴子桓哭笑不得,无奈感占了上风,昙儿在他面前终是一副长不大的模样。

“云破呢?”裴子桓没看见林易,好奇道。

“喏。”裴羽枢只是草草向那边扬了扬脑袋,裴子桓看去,林易正坐在另一个角落闭目养神。

“你也别和他怄气。”

“谁管他。”裴羽枢气道。

“好,那就不管。”裴子桓感到好笑,自家弟弟自从去了啸霜宗后,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一副风淡云轻样,也只有在自己面前还是当年那个爱撒娇的孩子。

白珂不知什么时候提着个食盒回来了,她把颜子疏面前的东西统统扫到一旁,也不管他乐不乐意,颜子疏冷着脸抗议,却也没训她。白珂就把食盒放在桌子正中央,然后招呼道:“大裴小裴,来吃东西。”

“好。”裴子桓道。

“等下。”裴羽枢加快手上动作,把字誊抄好了,交给裴子桓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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