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存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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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琼只身一人，奋力挣扎了许久，终究不敌王乐带来的护卫，经得一番拳打脚踢，膝窝里又重重挨了一脚，很快伏地不起，过不一时，即被两人解卸上马车。

蜗居一方箱笼之内，石琼只有蜷紧四肢，方能容下全身，不消数个时辰，业已麻木得不能稍动，王乐见到石琼抽搐忍痛的模样，一日逾一日快意，途中但觉无聊，便会寻到箱笼跟前，状似无心地自言自语。

每日替石琼喂食的老仆唤做韩敞，一贯手脚钝拙，砸坏过不少物件，王乐动过几回赶人的主意，总因舍不得月奉的银钱而作罢，这日赶路至午间，停车歇憩，瞥见韩敞持碗的一手抖个不住，将热粥灌得满箱都是，引得石琼扑来躲去，情形甚是凄惨，一贯厌不忍看的斑麻脸孔，竟也觉得颇为可亲，不似以往那般见之欲呕。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近一月，本就瘦削的石琼，一日紧一日形销骨立，全身上下，几无一处能够自如屈挺，堪似尸体一般，只差断了气脉。

一至宅邸，石琼便被两名家丁押进地窖，虽是夏时，窖底存了冰砖，冷气尤重，才关了一日不到，业已骨肉僵寒，不觉痛楚，神志也愈发浑噩，即要溃散之时，石琼忽而想到家中的暖阁，对街纺布的筱娘，还有邻院和乐融融的徐家老小……

明明已经等来改天换命的转机，如何竟落得惨戚至斯？

漫漫长夜里，石琼积聚的郁结倏然被暴怒打破，霎如惊涛骇浪一般，冲溃了神智，彼时他还不知，这一夜的暴怒，将会酿成他这一生中最为悔憾之事。

凉厅内，王乐正在数落打翻杯盏的韩敞，西院里一阵窸窣响动，惊得王乐喊出了刺耳的尖啸，“来、来、来人——”

王乐游走于黑白两道，明面上是打造兵甲的匠作，暗地里掺和盐铁生意，进项不菲，因着埋于地下的不正之财，成日里提心吊胆，举止瑟缩，熟人都当他得了脑颅里的病症，屡屡劝他求诊，王乐唯诺以应，从不舍改，未及数年，口齿也受了波及，但凡激动，总会支支吾吾，道不出整句。

几个往来的酒友，从前嫌他吝啬，如今嫌他口拙碍趣，不遗年也都分道扬镳，再难聚首，王乐无人解劝，惊怔的症状愈不见好，乃至妨碍暗地里的生意，一再按不下忐忑，索性同黑市断了往来，谁想这壁一了结，另一头又有传言流出，朝廷要纳一泽州铁匠入御匠局，推列众匠之首，督管众人修造。

倘是个从前巴结过的，这厢推举便是与有荣焉，这头应付，那头包庇，各有一番油水可捞，换做一个素不相识的愣头青，背后撑腰之人，恰还是他从前的师父，万一暴露他曾暗算的诸事，有心无心坏了他的声名，保不齐失了饭碗，再难立足于世……

念及石琼经受折磨时的惨相，这日才听见院角传来的响声，王乐的面色业已刷地一白，直等护卫赶至，方才挪动脚步，蹑手蹑脚地朝荼蘼架下探去。

半人高的花木之间，踩到一方软土，脚下微微一沉，王乐顿时大惊失色，见他脚步踉跄，旁侧的护卫赶忙伸手去搀，恰就这一时，花架主干一侧，倏然闪出一道通身黑漆的人影。

“你、你你你……你是……”

来人一身夜行衣靠，蒙住了半张脸，眼神凌厉，王乐所曾结交过的诸人，皆无此等精悍威严的目色，才对上视线，便即起了骇然，逼问的打算舍在半途，颤着半身，故意跌退了两步，拉过两名侍卫，掩在身前。

虽是自家院落，起了心悸的王乐，一时只想拔路而逃，正觉不妙之际，那人蓦地腾地而起，电光火石的工夫，撩出一掌一脚，即刻卷翻了两道屏障，这厢动手已毕，人影经廊灯映至院墙，一刹扩高了数尺，王乐登时惊住，两手两脚恍似涂了黏胶，怎样攒念催赶，良久都不得牵动。

骇然间，高低两道黑影，齐势往王乐身前逼近，王乐自觉命数到头，只管屏息阖目，丝毫不敢作声，等了半晌，才发觉那人顿在了半丈之外。

王乐深吸一气，转念速想：“这厮半夜里闯入，若是谋财害命，等我睡死了，岂不更好下手？行此非常之举，必有非常之事……”心念未落，王乐恍惚瞥见那人提手举向脑后，似要揭面，正还斟酌要如何应对，脚下倏然传来一串破木摧朽之声，惊滞一起，掀身便要跌倒，蒙面人抢上箭步，正待要捞，檐角一侧，陡然传出一声响天彻地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