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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叶站住脚步,侧耳倾听了一小会儿,那间或低沉间或清晰的声音,虽然因为相距还有一段较远距离,她只能听出几个破碎的词字,但只需要这些便足够令她判断,这声音不像是宅中仆人们的闲聊。
这似乎是两个人带有目的性的交谈,涉及某件轮廓清晰且主干独立的事件。
莫叶犹豫了一下,终于再次抬起脚步,又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走近了几步,那对话声便更清晰了。
“主子到底怎么说的?”
“不等到最后的命令下达,你切不可冲动。”
“她总先留了什么话的吧?难道我不需要提前做一些准备?”
“你觉得你需要准备什么?这本是一件轻松到你可以信手解决的事情。”
“我不是说准备这个,我说的是……”
莫叶一边仔细听着那段在她的记忆范围里已经变得很清晰了的对话声,一边一步步地接近那声音的来处,她此刻已经能判断出,这两个女子交谈的声音里,一个声音明显来自白桃,只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却陌生得很。
莫叶因为练习乾照经这种内家精要武功的缘故,目前体能上最大的良性改变除了气力在增强,再就是听觉和视觉都变得敏锐于常人了。她在宋宅待了三年,不说将每个人的声音都牢记下来,却至少对宅中所有人说话的嗓音与语调习惯都有一些印象,听她们说话,断然不会像此刻这样心里体会到这么明显的陌生感。
另外,白桃口中说到的“主子”是谁?
偌大的宋宅,的确是以阮洛为主。但在这称谓问题上,仆人们都称阮洛一声“少主”,或许要等他成家立室后,再改成一声“家主”,却是与“主子”二字差开一字的。而最令人不解的是,白桃自从被阮洛遵了舅父遗命拜了义兄妹之后,她对他的称谓就改了。连“少主”二字都已有一年多没用过。
此时白桃这一声“主子”道出。仿佛指的不是阮洛?
那她还能称谁为主?
莫叶正默默在心里质疑到这一处,她就忽然听到那已经离自己很近了的对话声忽然终止了,似乎是因为她们的交谈不允许旁的人窥伺。
也是因此。莫叶心里的质疑就更重了,并且她也因为这一异常而心神警惕起来。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还充斥着两种有些互相矛盾的准备。
第一,莫叶觉得那对话声中或许包含着一个不可见人的秘密。早在三年前她刚刚练习乾照经不久的时候。伍书就将宋宅里一众会武功的人的名单、以及他们各自的武功深浅告知了她,以此来叫她自律。如非万不得已,不可流露自己会武功的事情。在伍书提供的名单里,白桃居然练就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但她从不显露。这使得莫叶越与此人同在一宅生活久了,越发觉得她浑身都是秘密。
第二,莫叶还是有些难以相信。厅舍敞亮、守卫严谨的宋宅里,会发生什么过于离奇的事情。伍书叮嘱过的事情。莫叶固然不会怀疑,但白桃从未对外人流露过武功,如此长久下来,这叮嘱便有些过于口头化了,让人有些难以重视起来。所以此刻的莫叶准备继续走下去,去看个究竟。
莫叶的脚步只是因为心绪浮动而略为滞了滞,便继续向前。
而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已经离得很近了的那两个女子交谈的声音,亦如她的脚步声,在停滞片刻后,便再次传来。但……那交谈的内容却与刚才有些不同了。
一个有些粗嗓子的声音说道:“请问这位小娘子,你卖的梨为什么是白皮的?”
紧接着是一个比较细的嗓子尖着声回答道:“这梨子跟沙梨不同,皮薄水分足,所以梨子本来就透出里面的颜色。”
粗嗓子又道:“难道不是因为小娘子也是个水灵人儿,才卖得这么水灵的梨儿么?”
细嗓子小娘子似乎羞嗔起来,语速加快了些地道:“客官莫说笑了,若我的梨搁这儿卖碍着你了,我去别处即是。”
“哎呀呀……”那粗嗓子吆喝了一声,渐渐的嗓音却变得也尖细起来,说道:“姑娘莫慌,我也是姑娘呀!”
莫叶陡然听到这么一段有些莫名其妙的对话声,这两个声音又与白桃或者那个陌生的嗓音截然不同了,仿佛带了一点点的戏台唱腔。隔了片刻,她就看见白桃自前方一个院子的月弧门洞缓步行出,手里还拿了一本不知名的册子。
“白桃姐姐……”莫叶唤了一声,心头略生犹豫,待走近过去,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刚才是在跟谁说话啊?”
“没有啊。”白桃否认了,但很快她仿佛想到什么,就扬了一下手中那册子,又说道:“你可能说的是这个,我正在练习呢。”
莫叶当然跟着就又问道:“这是什么?”
“这嘛……简单的说,就是一个话本子。”白桃脸上浮现一抹微笑,情绪的表露自然得无懈可击,“前几天咱们不是商量过么,要给阮大哥庆祝生辰。但这日子实在掐得太紧了,我想给他缝一件新衣,却是赶不及了,便挑了这个玩意儿,希望逗大家乐一乐。”
“是戏曲?”莫叶回想刚才最后听到的那段改变了声音的对话,觉得这有些像是戏台子上的那一套——但却又不是全然用唱的方式来表达。默然思酌片刻后,她就又开口说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两个人的声音,这游戏是不是参与的人越多越好玩?要不要叫人帮忙?反正大家也都闲着无事可做,如果他们知道这个游戏是为了给家主庆生所作,一定会乐于参与的吧?”
“不呐。”白桃却轻轻摇了摇头,慢慢解释道:“这个话本子的妙处就在于,里头不管有多少角色。都是用一个人的声音变化着来表演的。若假手于人,反而无趣了。”
“这么神奇?”莫叶眼中果然也现出惊奇神色来,思酌片刻后又道:“所以刚才那一个卖梨的、一个买梨的,听来两个人的嗓音却都是白桃姐姐你一个人表演出来的?”
对于在卖梨表演前头听见的那两个声音,莫叶有意地避开不提,装了一次糊涂。
白桃似乎也低估了莫叶的听力,此刻见莫叶这么说。她也就信了。
“呀。连你都这么觉得,看来我的练习是进步许多了。”白桃在说这话时,脸上的微笑更增喜色。却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在为什么而松了一口气。
——她或许真地意味,自己刚才改变说话的口吻是来得及的,莫叶则没有来得及听见她在表演话本子之前与另一个人的真实交谈。
莫叶看着白桃脸上的笑容。她虽然没有猜透人心的本领,但心里清楚自己刚才究竟听到了什么的她只觉得。此时白桃脸上的微笑明显大有奥秘。
白桃则也渐渐觉得莫叶向自己看来的眼神隐隐然有些奇怪,她脸上的笑容因之稍敛,似是无意地问了一句:“对了,我记得小妹你刚才在书房里看书呢。怎么逛到这儿来了?”
因为在无意间听到白桃明显是与一个陌生来者交谈过,事情过后却被她有意地掩饰过去,再加上伍书早有叮嘱。要提防此人,所以现在的莫叶对白桃的质疑之心更深重了。听她说的每一句话,无论是用了什么语气,听着都像有了一种别样用意。
难道这地方是我来不得的么?
面对白桃的一问,莫叶也在心里问了一句,似乎是在反问白桃,又像是在对自己嘀咕。
但表面上她丝毫没有将这个意思表露出来,她只是十分娴熟地也找了个由头,捏了个谎,以同样无懈可击的微笑脸庞回答白桃:“看书看得有些眼花了,便出来走走。其实是想找小草啦,中午我在外头送帖子时碰见她了,但不知怎的,她好像跟杨陈大吵了一架,然后就不知跑去哪里了。眼看太阳都偏西了,也不知道她回来了没有。”
为了遵从伍书的叮嘱,对身边所有人——包括阮洛在内——隐瞒自己练武的事情,莫叶在这近几年里随口扯话题“编故事”的经验是见长了。
莫叶虽然不是为了找小草才走到这处院子,但小草从上午离开宋宅后,就一直没回来,这却是事实。所以对于莫叶稍加修饰后的理由,白桃并没有怀疑。
而提及小草的事,白桃心里则有自己的一番考虑,但这层深的意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给莫叶听。
所以她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一句:“她即将成婚,这女子的心事,有时候即使同为女子,旁的姐妹也没法琢磨透彻。”这话刚说完,只稍微顿了顿声,可能她也有些觉得自己表达的态度应该更热忱些,便又补充说道:“眼看这时辰也不早了,我派几个家丁出去找一找她。虽然咱们可能不太明白她的心事,但大家坐在一起说道说道,也总比她一个人闷在心里要舒服些吧。”
“白桃姐姐说得对。”莫叶微微一笑,“这些事情又要烦姐姐劳神了。”
莫叶若要使唤宅子里的那些仆从家丁,当然也是毫无问题的,只是在处理这些琐碎事情上,她可比白桃生疏得多了,便顺势推了过去。白桃当然不会真觉得有什么辛劳可言,这只是小事罢了,从前至今就一直是她主办。
白桃果然含笑道了声“无妨”,随即就与莫叶告别,轻轻踏着碎步离去了。
待白桃的身影消失在宋宅一重重的屋舍院落之后,莫叶也已故作随意地绕到面前那宅子的侧后方,她总觉得在白桃刚才走出来的那处独院里,一定还存在别的人,并且此人不太像是宋宅里的熟人。白桃的那番解释,她从一开始就是持怀疑态度的,因为她真切的听到了那个陌生以极的声音,这一点或许是白桃料想不到的。
侧目盯着那道月弧院门看了一会儿,莫叶搓了搓手。有些犹豫起来。
如果里面真的有一个令自己觉得全然陌生的脸孔,自己该怎么办?如果真有此人,那便能证明白桃是在说谎,今后自己与她彼此间又该怎么维系平衡的关系?如果白桃真为了与一个陌生人见面而要在自己面前做那么多的掩饰,今天这本来是偶遇的一件事情,或许会走向另一个难辨的方向……
就在莫叶犹豫着的同时即将拾步往那个独院迈入时,她的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小姐!”
莫叶心神微怔。朝喊来的声音看去。就见是一个宅中的家丁,一脸有事、且有些焦急的样子。
果然,不等莫叶开口。在刚刚接上她的目光之时,那家丁连忙又说道:“是马房那边,那匹黑马不知怎的又闹起脾气来,陈小哥说或许只有您能制住。请您过去。”
黑马是经雾山之事后,在叶府待了几天。最后被莫叶牵着归入宋宅的。
叶府没有养过马的仆役,马放那儿会是一种负担,而最关键的一点还在于,这马不但认路。还认主人,若莫叶每天不去看它两眼,它便极有可能闹脾气。谁也制不住。于是在斟酌了几天后,莫叶便把它牵了回来。宋宅地方大,又本来就有一处马房,豆料也是现成的。
但莫叶对于此马一直觉得非常诧异的是,应该不会认她这个主,而该认原来那个主人吧?
对于此事,伍书找她谈过,结论是这马因为她身上溅到的毒蛇体液,扭转了黑马的辨识方向。借以此结论,伍书认为这马很可能就是雾山上那个利用了莫叶的男子之坐骑。为此,他们还一道借着老马识途的优势追去了萧淙暂居京郊的秘密地址,但最后却是一无所获。
然而哪怕事情延展到这个局面,依然不可否定,在将来的某一天,这匹马仍可以将原来的老主人认出来。
莫叶刚刚到达马房,在宽敞院子里兜圈子的那匹黑马就慢了下来。看见莫叶准备走近那马,站在一道马槽后头的杨陈提醒了一声:“小心这牲口,刚才差点顶翻了我。这几天我可没虐待它,它却不记得,白瞎了大好豆料。”
黑马听见男子的声音,突然打了个响鼻。
“竟这么难伺候?”莫叶走近黑马,这马也顿住四蹄,静静看着莫叶弯腰拾起了拖在地上的缰绳。
莫叶将缰绳收紧了些,见这马并未怎么乱跑了,就又说了句:“好像也不是太暴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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