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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处京都南城一片竹林间的这座小庙,不同于寻常寺庙。它的原身只是一座神龛,供奉着地灵。因为这片地方在十几年前还没得到改造时,是一片沼泽,吞没害死了不少无辜路人,附近百姓们觉得此地住着恶灵,便自的拼砖凑瓦,修了一间石屋,摆了神龛,意为请神灵庇佑。

神龛有没有起到庇佑作用,众人不能确信,因为石屋神龛前香火不断,石屋外的沼泽照样在吞噬生命,但只求宅户安宁的平民百姓又不可能因此就质疑他们敬畏的神灵。

不过,民众能够确信的是,从实际意义上解决沼泽之祸的是南昭皇帝的指令。京都旧城墙被拆,所有石料运过来,才算将这片沼泽填平七成,这样的大工程,只有行使皇权,调用军队的力量才能施行。

沼泽填平后,很快种上了根系强悍的青竹。以工部地勘结果来讲,为了防止可能会出现地陷,刚刚填平的沼泽上不适宜立即修建房屋,稳定程度有待观察。

而从世俗玄学角度来说,这片地的下方,埋葬了太多无辜路人的尸骸,阴气太重,谁在这片地方上安宅居住,财运福禄怕是都会受影响,因而也没几户人家愿意靠近这边居住,南城居民家境普遍比其它三城区贫寒。

官民双方各有说法,当朝皇帝也没有对此强行实施什么新政令,除了在沼泽上大面积种青竹,再就是重新修整了原来的石屋神龛,将其扩建成了一所小庙,就以青竹命名。神龛原本就是用来镇灵的,皇帝调资将其修缮扩建到庙宇规模,附近百姓不会有异议,只会觉得这是大好事。

而非传统意义的竹庙,虽然由皇帝从邻郡一个寺庙请来十几名僧人,负责平日里的清扫维护。但对于慕名前来的香客,并不限男女之别,皆可入内焚香祈愿。

程戌送莫叶来到竹庙门口,他本来不打算进去。然而站在门口思虑片刻。想到也没几步路,最近这几天京都实在不太平,他就又改了主意,要亲自再送莫叶一程。

待他走进竹庙之内,他忽然就意识到,自己亲自走这一趟是对的。

因为溪心大师似乎不在庙中。

程戌送莫叶到竹庙,本来是要请溪心帮忙照看。如果厉盖不在京都,凭个人武力而,要在此时危乱四起的京都看护住一个人,便只有溪心可以胜任。

可他现在却离开了。意识到自己可能与大师只是失之交臂,程戌拿出代表他真实身份的铭牌,要求见庙里代为主持事务的僧主。

过了片刻,招待香客的茶厅外,就缓步走进来一名素衣僧。

程戌再次拿出身份铭牌。这僧人接了仔细看过,原本温和平静的神渐趋凝重,开口徐徐说道:“主持刚刚离开,约有半个时辰。小僧只知道他出城后大约会走夷华道,目的地未知。”

“得闻师傅转述这些,已经是帮了程某一个大忙,多谢。”程戌收了铭牌。叉手施礼,“这位姑娘就暂时交托给您照看了,多有叨扰,程某择时再登门致谢。”

素衣僧双手合什:“不敢居功,施主请便。”

程戌侧过头,又对莫叶说道:“你乖乖的。可别到处乱跑。”

莫叶与程戌对视,心里有话想说,但意思到了嘴边,又不知怎的结不成完整的句子。她也想笑笑,因为程戌似乎在逗她。但与此同时她又觉得脸有些僵,无法表达那样生动的绪。

滞神片刻,她只是平静地道:“程叔,路上小心。”

这次,她没有再对他用那个捏造的表哥称呼。虽然他也并非是她的叔叔,但这个称呼从某种角度来看,却比那声表哥要来得真实些。

程戌微微楞了下,旋即一副不领状,轻笑道:“不用你费心,看好你自己吧!”

说罢,他不再逗留,转身就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那身剪裁得有些宽松、虽然料子光鲜、款式却有些老迈的锦绣衣袍被行走之风轻微晃起,莫叶这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脸,现出一副想生气又无处泄的样子。

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而温和的声音从斜角里传过来,是那个素衣僧开口了:“莫施主,茶厅清简,请随小僧移步至禅房休息。”

莫叶闻声转脸,有些惊讶地道:“大师,您知道我姓莫?”

刚才程戌在见到这僧人时说的几句话,她在一旁听得清楚,并未涉及她的姓名。

回想之前她与程戌一起走近青庙,一路上程戌大约都是在用他的身份铭牌作为路引,在庙中行走甚是直接。而后旁观接待他们的僧人,也是在那身份铭牌面前频频变了脸色。这小庙虽然不能与大佛寺相比较,但庙中僧人清修的意旨是相同的,莫叶很难想象,难道这些僧人青灯古卷是假,朝廷耳目是真?

“知道。”素衣僧淡然一笑,又道:“莫施主对此一定有许多问题要问,但请恕小僧不能回答。莫施主只需要知道,小僧没有伤害你的意图,这座小庙,也尽可供你安心休息。”

————

虽说通城走道内忽生异变,但如果只是城砖机关被触动,影响范围不大的话,这种防卫机密也不好太过声张。

如此宏都,就算在最初建造时,的确嵌入了某种机关术,可仅凭一砖之动,要触整座城的机关变化,未免太不实际。

城卫军虽然从城楼上置于城门处五百兵力,但在未有新的异变生之前,他们大约只会在门口列阵待命。两边门口并未因为这点异常就封闭大门,只是内城口暂时截止往里头放行,而本来不设检查的出径外门临时增设了排查兵力。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按照常理,出城的人既然能够通过内城门的查牌,不过是再查一次,应该也无问题,最多就是浪费些时间。

很快,走在稍前一些的伍书就通过了城卫的第二次查牌。他站在离城门口不远处的位置,等待着莫叶随后一步出来。他相信莫叶拿着宋宅的身份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即便她真的气运不佳到了那种程度,阳关道上都能踩中狗屎,不是还有他在这里等着吗?统领府的令牌他虽然不会轻易使用,却不可否认那道令牌的特别功用。在城防司几乎可以横行无阻。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变故生了!

他看见了那个年轻杀手的脸,心绪顿时一沉。

莫叶还没出来,那杀手却先她一步,自己不过稍微疏忽,城道里究竟生了什么?

枯草般的头覆盖下,伍书的半边脸庞滑过一丝迟疑神色。

他因为孩童时受过重伤,半边脸被毁,虽然幸有医术堪比鬼神造化的廖世对他施了补脸术,但这么多年过来,他的半边脸终于还是没能避过病变。他的脸肤色渐趋暗沉。脸部皮肤缩紧起皱,脸上神越来越不受绪调配。如果这样一张脸还能给人辨识出绪变化,那他心里已经是搅起喧然大波。

犹豫只是一瞬间,伍书便已沉默着做出一个决定。为这个决定他很可能要涉险,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多余时间去周密的布施了。

他从那杀手与城卫交谈的口型里。读出了几个字眼,透示着莫叶可能会遭遇危险。

————

“兵大哥,求您了,就通融一下吧?”倘若环境允许,那位数个时辰前还将莫叶牢牢控制的年轻杀手,可以在一招之内结束掉一个城卫兵的生命。但他此时却只是在城卫面前装出焦虑不安又怯懦祈怜的样子,因为他面对的虽然只是一个城卫兵。这一个人的背后,却是上千待命的城防兵士,牵一而动全部。

一个独人,就算拥有再精细完美的杀人技巧,也万难匹敌国家机器的磅礴武力。

“不行!不必和我攀亲,从来没有谁能因为个人私事违逆城规。”板着脸持矛杵在城门口的那个卫兵已经显露出不耐烦的神。因为同样的话,他已经对眼前这个长得还算顺眼的年轻人说了太多遍了。常年守城门,他最烦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怎么叱令也赶不开的麻烦人。

偏偏作为军人的他,也不能随便就对普通百姓动武。南昭律法对这方面的约束可严着呢!

“官爷,您要我叫您爷爷也成,跪下磕头也成,就请让我回去找找吧!如果丢失了州学证明,回乡再考,最少又得用去三年。千金难求光阴长,您就行行好吧……”年轻的杀手继续着他精湛到以假乱真的演技,但他的眼底也已有流光浮现,看来是他的耐心也快耗尽了。

“不行就是不行!守城规定,关系着城中十几万百姓的安全,岂能因你一个人的需求而更改?”说完这句话,那个守城小兵的耐心快于杀手一步地磨尽,他略微翻动手中长矛,以矛柄杵向面前的难缠家伙,“你挡着我巡查的视线,走开点!否则以妨碍城防公务罪把你拘起来,走走走!”

在与这名普通城卫小兵说话时,年轻杀手提防着可能会与人动粗,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所以在故意扭曲了本性装出怯懦的同时,还暂时卸掉了周身劲气。自从那日在雾山遭遇了虫蛇女的追杀,他虽然扭转劣势,杀死了虫蛇女,但他身上沾染的蛇王毒液就一直无法排散干净。这毒在他体内停留了一个多月,折磨得他体力大不如前,如果卸掉温养全身的内劲,他甚至比寻常健康之人还要弱上几分。

城门小兵搅着长矛的这一杵,便轻松将他推出了三步远,一个趔趄,才算站定。

强弱如此悬殊,年轻杀手自己心里也有些吃惊。

即便他有武功傍身,但修武之力最终还是来源于身体机能,如果身体垮了,再好的武功又能如何?不过是掏空了内里的纸糊壳子。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损耗到这种程度,看来手里的任务需要速战速决,如若再拖延几天,最后会不会是自己被别人控制,还真难断定。

只是,这一次的任务颇有些怪,买主在下了定金后。又不停的修改要求。宗门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没了往昔的脾气,对那买主的要求只是一味的遵循,以至于他这边任务计划已经被搅得一团糟。

如果买主至今还未确定是要那女子生。还是要那女子死,那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将那女子单独禁锢起来。这样自己能稍微休整片刻,再等待宗门最后指令,好过来回折腾。

心思刚刚落定,年轻的杀手就感觉肩头一沉,一股若有若无的劲气透了进来。他来不及侧目去看,气息一沉,周身经络中氤氲的劲气就要苏醒膨。可就在这时,一个仿佛掺染了沙砾而变得粗糙沉哑的声音滑入耳中。令他胸腔一阵寒栗。

“你想速死吗?”

沉哑的声音略微顿了顿,就又道:

“不想速死,就跟我过来。”

年轻人再次将身体经络中起势至一半的劲气压抑住,他一寸距离一挪地慢慢侧过头,先映入眼中的。是那只按在他肩膀上的手。

那只手五指虽长,却并不怎么好看,因为太瘦,瘦的骨节突出,宛如一束绽开的枯枝。一个生活得再怎么辛苦的人,他的手也许丑陋、或者有了狰狞之态,但手指的指白颜色却不会有多少改变。然而这个人的手指指白,已经隐现青色,这是深中剧毒之人的表现。

注意到这一细节,意识到趁自己卸掉武功的间隙向自己偷袭的这个人,虽然控制住了自己的致命大穴,但他恐怕也是剧毒缠身、命不久矣。年轻人心里稍微放松了些。

继续转头,他就看见了一张左右两边肤色深浅不一、皱褶与平整程度也不一致的怪脸。饶是他见过那么多人在垂死前凶相毕露无比狰狞的脸孔,也觉得不如此时看见的这张表还算平静的怪脸可怖。

在今天以前,他就已经见过这张脸,只是想此刻这样近的距离。却是第一次。这张怪脸颜色深浅不一的两边,在边沿相接处,似乎有针线缝补过的针脚。但这应该是很久远以前的行针线孔,线已不见,只有针孔掩映在皮肤皱纹里,若非这么近距离的细看,真的很难现。

当世无论何种样式逼真的人皮面具,都是靠涂抹药水进行贴合,但此人……似乎是将面具缝在了脸上,而且这种缝合看起来已经历经了至少数年光景!

年轻的杀手眼中有讶异神滑过,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听这个控制了他肩膀与脖颈处命门大穴的怪脸男人与那城门小兵交谈。

“这位军爷,小人是城北青枝胡同的住户,刚才也是您查的牌。”怪脸男人向城门小兵递出一枚竹片铭牌,接着又道:“这个小伙子是我二婶的表弟,为了准备明年春试,提前来了京都。京都这些年变化可真大,这不,小表弟又走迷了道,小人这就领他回去,还请军爷海涵我这小表弟刚才冒犯叨扰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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