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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勉竹的脚步就顿在第三十二阶台阶之上,险些一个趔趄。
稳坐于坛上的谢云辞也将眉头深深蹙起了。
“混账!”
明黄色龙袍的男子顺手抄起坛上设宴的盘子,重重往坛下砸去,“
更何况,尹家军已被他收服,宋景兰与宋睿荷又是哪儿来的兵马去与自己对抗?
不自量力,呵。
他冷笑一声,登即便转过身子来,又抄起一个小盘,怒道:“此人谎报军情,迷惑君心,斩——”
不等谢云辞起身阻止,两边的侍卫就将那来者一把拖了下去。
宋勉竹站在高高的百阶坛的中下腰,望着坛底的芸芸众生,冷嗤一声开口:“若是以后,再有谁敢同此人一般妖言惑众,便是如是下场!”
坛下的文武百官立马匍匐了一地。
龙袍男子这才转过身子去,礼乐再奏,他又将左脚一迈,重新站在了第三十二层台阶之上。
所谓百阶坛,顾名思义,自然是有一百层台阶。只要是朝中稍有些地位的官员擢升时,都会在此进行加封大典。这每层台阶,都各自代表着一阶官品,以第五十层为分水岭,五十层之下便代表的是奴仆与百姓,通常是设宴的宫婢、舞女、歌女所处之地。
第四十九层与第五十层之间,有一个长长的过道,过道间又设有宴席。此次宋勉竹的登基大典,便是要先走到第五十层之上后,坛底下恭敬而立的各百官才能入席。
而此次,宋勉竹所登之位,便是最上面的那一层。
他要登于那张龙椅之上。
礼乐声由柔和转为激扬,他脚下的步子也不曾停歇。这百阶,就如同一条他从太子转变为皇帝之道,道阻,且长。
第三十八阶——
第三十九阶——
第四十阶——
他开心地唇角已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已经完全忘却了方才那个恼人的御探所报来的讯息。
第四十二阶——
第四十三阶——
“报——”
突然,又有高高的一声划破了激扬的乐声,谢云辞再次蹙眉,又见一御探打扮之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坛下。
“陛、陛下,九殿下带兵,马上就要攻破东庆门了!”
“陛下,十五殿下带兵,已经攻破南平门了!”
明黄色的靴骤然停到第四十九层之上,闻声,宋勉竹猛地回头,朝着坛下的那两个探子,质问道:“朕已将他们残余部队或收服、或斩杀,宋睿荷麾下大将也已被朕绞杀,你们说说,他又是从哪儿来的兵马?!”
“说啊!”
瞧着伏在坛下瑟瑟发抖的百官,宋勉竹一下子就来了火气,“朕养着你们这堆蠢货究竟有何用!”
末了,他又抬手抄起宴席上的东西,准备再往坛下砸去。
“陛下,”就在他即将脱手之际,一直坐着的谢云辞突然开了口,他的面色稍稍有些凝重,“陛下,不若让臣先带兵去东庆门,尹将军带兵去南平门。如若无事,那是最好,如若真如御探所说的那般,咱们也——”
“陆怀安不是你杀的吗?”
谢云辞话音还未落,站在第四十九层台阶之上的宋勉竹突然阴测测地开了口,“宋睿荷其余部下,不也是你收服的吗?现在你要同朕说,他们都已带兵于朕的宫殿之下、欲要攻破朕的宫门?”
“陛下……”
谢云辞一时语噎。
是啊,是他亲自绞杀的陆宁,又亲自去尹府,先是说服了尹寒风,又说服了尹沉璧,这才让尹家军倒戈。
有了尹家军带头做率,刈楚的其余部下,自然是纷纷被谢云辞收入囊中。
而宋景兰此人的大部分兵力,都与尹家军拖不了干系。既然尹家军已叛变,纵使他再有其他兵力,也无法在这短短的数余时间内,先是攻破南平门,而后又将攻破东庆门。
这……
这究竟是哪一环出现了问题?
这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谢云辞的目光带着审视,扫过坛下众人,终于在尹寒风的身上落了神。
神思一转,“尹将军……”
“卑职这就带着尹家军,前去剿灭叛贼!”
不等谢云辞开口,尹寒风就已将两手一抱,合握成拳,声音铿锵有力。
高坛之上的龙袍男子顿时笑逐颜开,“有尹将军在,皇宫可安,朕之江山可安!”
亏得宋景兰与宋睿荷二人竟肖想攻破宫门,呵,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等等,”就在尹寒风即将领命而去的那一瞬,站立在一旁的谢云辞又突然出声,道,“还请尹将军带着禁军一同去。”
“敢问谢公子,这是何意?”
是在不相信他的忠心吗?
谢云辞接道:“将军莫要误会,云辞只是想,敌方分别从东、南二部分攻入,若尹将军只身前去,怕是抵挡不了对方的两路人马。”
尹寒风眯了眯眸,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又被他快速地掩盖了过去。
只留下极为浑厚的一声:“是。”
宋勉竹只当这是一个于他登基大典上意外加入的小插曲,还是一个即将就被平复的小插曲。对于即将变成两具尸体之人,他又如何会将此放在心上?于是他嗤笑一声,又转过身去,抬起左脚。
这回,他却不是要上台阶了,因为他恰恰来到了第四十九层与第五十层的分水岭。分水岭是一个长长的过道,上摆满了珍馐玉盘。
他先要饮三杯酒、再敬三杯酒,一杯敬苍茫天地、一杯敬列祖列宗、一杯敬天下百姓。
男子兀自弯下身形,桌上三杯酒已摆好,他郑重其事地将袖子往上抬了抬,率先端起一壶酒来。
这一杯酒,是要敬这天地山川,敬他的钟灵毓秀,养育、呵护了这一方人。
他仰面,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不带含糊。
一杯罢,坛下掌声四起,响了片刻之后,众人又齐跪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杯、第三杯,宋勉竹依旧是饮得毫不拖泥带水。
三杯下肚,他已有了熏熏然之态,宋家的酒量一直都不好,老皇帝如是、宋景兰如是、他宋勉竹也是如是。
黄袍男子在心底里暗笑,这也算是他们宋家一脉相传的东西。
可他偏偏就不耻这一脉相传的东西。
一股暖意下了肚,又有一股涩意顿时涌上了心头,他扶着桌边儿,才徐徐站稳了身形。坛下众人看着,这位年轻帝王方一站稳,便要急急地再往坛顶登去。
第五十阶——
第五十一阶——
第五十二阶——
因是宋勉竹已经迈过了这道“分水岭”,百阶坛底下静立良久的文武百官也终于可以登坛入宴了。一时间,有些许喧腾声从宋勉竹的脚下传来,他回头睥睨了众人一眼,面上已有了帝王之态。
第五十三阶——
第五十四阶——
……
就在他即将踏在第六十阶之上时,那烦人的御探又赶了来。
“报——”
宋勉竹不耐烦地回过头去,“若是已将宋景兰与宋睿荷二人拿下,便不必再来报了!”
扫了他登基的兴,真是晦气!
“不、不是,”那人跪于坛底,此时,他的四周空落落的,坛上最高处玉立的男子也正用着几分厌倦的目光打量着他,让他竟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来,“陛下,是、是尹将军与肖统领被拿下了!”
“什么!”
此语一出,坛上哗然。
宋勉竹也显然没有想到竟会是此番光景,“怎么、怎么会是他们二人被拿下了呢!”
尹将军,尹家军统帅。
肖统领,禁军统帅。
“报——尹将军与肖统领已叛变,纷纷投入宋景兰、宋睿荷麾下了!”
“报——陛下,大事不好了!东庆门也被宋景兰攻破了!”
“报——宋睿荷已率军,攻破永乐宫,直逼百阶坛而来了!”
……
这一声又一声,御探夹着马儿飞驰而来,这一连环的消息,也在宋勉竹的耳中轰然炸开。
谢云辞也显然没有预料到眼前的情形,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混、混/蛋!”
这下,气得宋勉竹连话都说不全了,方才坐于一旁的楚贵妃跌跌撞撞地朝向龙袍男子跑来,打着哆嗦:“我、我儿,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尹寒风、肖骁怎么都不不敌而叛呢!
瞬时间,他立马明白过来了这一切——这原本就是有预谋的一场逼宫!
是谁!是谁一早就把尹、肖二人收入麾下的!
“是不是你!”
谢云辞看见,眼前的男子如同发了疯一般朝着自己指来,怒吼道,“是不是你!朕就知道你因之前朕曾辱骂过你,便一直对朕怀恨在心。谢云辞,是不是你撺掇的尹寒风与肖骁,让他们背叛朕的!”
“还有你!”
黄袍男子突然一转风头,又从席间拎起了一个大臣的衣领,“你曾上书同先皇参过朕,朕记得的!说,是不是你窜通的尹、肖二人,让他们伙同宋景兰与宋睿荷,一同来夺朕的皇位!”
“陛、陛下冤枉啊……”
那位大臣被他拽得一懵,忙不迭地摆头道,下一刻,便觉得自己整个人又被这位新帝松了开。
“那便是你了!”宋勉竹不知道又从哪儿胡乱抓了一个人,目光中满是狠戾的杀气,“一定是你,不会错了!朕先前抢了你的小夫人,就因此事,你便怀恨于朕,对不对?朕要把你们全部杀了,看你们谁还敢来夺朕的皇位!”
“朕要把你们全部杀了、一个都不留,全部杀了!”
他的右手一松,仰头望着苍茫的天穹,放声大笑。
“待朕登了皇位,朕要把你们统统杀掉!朕不光要杀你们本人,还要诛灭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全家,要以最严苛之罪,把你们全部都诛灭九族!”
“朕要诛你们九族——”
他如同着了魔一般,于席间乱喊着。一旁的楚贵妃显然是惧了,呆呆地愣在一旁,不敢上前。
谢云辞也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黄袍男子,眸光深深。
“你不是有办法吗!”谢云辞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被推了一把,转过头去,正是面色惨白的楚贵妃。她用着近乎绝望的嗓音同他吼道,“云辞,你平日里不是最有办法吗!快、快去想办法,将那些叛贼一网打尽啊!”
“姑母……”
身着浅碧色袍子的男子转过头去,将眸光落于那个额前已添了几缕白发的半老女人面上。他恭敬地扶稳了女子的身形,声音轻轻,“姑母,您先冷静……”
“你叫本宫如何冷静!”
她猛地挥开了碧袍男子,又重重地推了他一把,谢云辞不备,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头直接磕在了宴席的桌角处。
眼前一黑,他听见了一声钝痛的撞击之声,将眉头痛苦地皱起来了。
眼前的女子也如同发了疯,“本宫算计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看着我儿即将登上正统之位,这一生的经营,怎么能毁于那几个蝼蚁之手!”
“所谓经营,不过是处心积虑地除掉挡着自己道儿的人罢!”
女子悲怆的话音方落,又有一道清冽的声音于空中陡然响起。楚贵妃一愣,木木地转过身子,看到方才开口之人时,惊得直接瞪大了眼睛。
在场之人见着那人时,也无不震惊。
又是一片哗然。
“怎么是十九殿下?”
“对啊,他不是在九岁时,便因受了惊惧便成痴儿了吗……”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一旁的宋勉竹听着这纷纷议论声,面色也变得愈发难看。
那众人口中的那位主角——自九岁时就已成痴儿的十九殿下宋知柏,此时正踏着步子,缓缓走上台阶。
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当朝禁军统帅,肖骁。
“是你?”宋勉竹眯起了眸子,“竟然是你?!”
竟然是这个他一直都未曾有过提防的痴儿弟弟?!
宋知柏一身湛蓝色的袍子,外披着一件深黑色的小披风,此时也抬着眼,打量着这位面色急速变幻的“新帝”,倏尔又转过头,朝着坐在一旁的楚皇后深深一福。
“母妃。”
两个字从他嘴里轻轻响起,却是被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外人听着,竟也觉得有几分不同于平常的意味来。
听到这两个字后,原本面色煞白的楚贵妃终于敛了神思,她瞧着已走到自己面前的十九殿下,表情一下子变得变幻莫测。
“你、你……”
她张了张嘴,满目震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她不说话,宋知柏倒也不急,他歪了歪头,眼底里挤出一丝笑意,优哉游哉地瞧着眼前的女人。
“母妃惊讶吗?”
他一勾唇,倒是说得云淡风轻,与眼前女人的神态形成了浓烈的对比,“自己养了数十年的儿子,竟然不是个痴儿,您惊讶吗?”
“这个痴儿,还窜通上了当今堂堂肖统领肖大人,一同来劫您亲儿子的位,您惊讶吗?”
宋知柏顿了顿,瞧着眼前之人愈发难堪的神色,眼底的笑意却是愈发浓烈,“母妃,我这一通养育之恩的回报,您可还满意吗?”
“混/账!”
宋知柏刚一落声,楚贵妃就猛地抬手,重重地扇了眼前之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地一声,清脆而沉重地在百阶坛中腰响起,传得甚远。
仿佛又有几道回音穿过,男子轻轻正回了被打偏了的头,毫不在意地拭去了唇角的星星血迹,又是一弯眸。
“母妃教育的是,这掌耳光的力道,却是连同我小时候所承受的诸多耳光的力道,倒是一分不差呢。”
“这么多年了,母妃您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呢。”
“你——”
他言语中明显地挑衅之意,成功地激怒了楚贵妃,只见女子又一抬手,又一个巴掌就要扬起扇下!
宋知柏安静垂眸,立于原地,却是不动。
竟也不闪躲。
他身后的肖骁一皱眉,猛地抓住了女子即将落下的腕,低叹道:“贵妃娘娘,请自重。”
“本宫不是贵妃!”她突然抬起了头,用满是血丝的眼望向站在一旁的肖骁,“本宫是太后!”
“你瞧,我儿马上就要登基了,这大魏天下就是他的了,本宫筹划了这么多年——”
“啪!”
她的话音还未落,只见眼前身着湛蓝色袍子的男子突然抬起手,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
清脆、沉重而响亮,力道如同方才宋知柏自己承受的那道耳光的力道一样,分毫不差。
女子不可思议地抬了眸,捂着方才承受了那一道巴掌的面颊,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你敢——”
“啪!”
又是一声,生生把楚贵妃先前所要说的话给逼了回去。
楚贵妃被打,宋勉竹和谢云辞又怎能站得住?只是不等他们上前,肖骁便使了一个眼神,他身后的禁军立马走出几个壮汉,将那两人制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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