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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甄副参谋长又接到一封来信,信是《防务观察》杂志社寄来的。信中说,受中央军委委托,杂志社将于本月下旬举办一次防务动向研讨会,鉴于大作《东北防务浅议》一文见地深刻,特邀文章作者与会。

甄副参谋长接到来函,当即向司令部告了假,稍作准备,星期一早晨,启程进京去了。

研讨会在总部招待所举行,军委首长列席了会议。会上,甄副参谋长宣读了自己的论文,赢得好评如潮。研讨会开得极成功。军委决定,将与会的人员,组织到南京军事学院,在那里再举办一次研讨会。参加研讨会的成员,由总政一位姓林的首长率领,到京郊军用机场,搭乘军用运输机,飞往南京。

飞机离开机场,透过舷窗,看机翼下的京郊大地渐渐隐去,甄副参谋长心潮澎湃,打算把这些天来激动人心的时刻,记在脑海中,回家后,好好给小柳红炫耀炫耀。从舷窗向下眺望一会,觉得两眼有些发酸,甄副参谋长便转过头来,靠在坐椅上闭目养神。他身旁坐的,是带队的军委政治部林副部长,见甄副参谋长转过身来,开口问道,“听甄参谋长的口音,是东北人,以前是哪部分的?”

“四野的。”甄副参谋长应答道。

“四野的?”林副部长来了兴趣,“几纵的?”

“五纵的。”

“五纵的?”赶巧了,这位林副部长,早先就是五纵的政治部主任,听说甄副参谋长是五纵的,心里愣了一下。五纵师职以上的干部,他差不多没有不认识的,只是对这位甄副参谋长眼生,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转念一想,这甄副参谋长会不会是后来从团职干部中提拔起来的?便又问了一句,“甄副参谋长在五纵时,是搞什么工作的?”

甄副参谋长脱口答道,“五十师参谋长。”

林副部长听了,倒吸了一口冷气,头皮一阵发紧。他的第一反应是,身边坐着的这位甄参谋长,是国民党潜伏的特工。因为五纵五十师的参谋长姓刘,副参谋长姓张,哪里又冒出一位甄参谋长?经过片刻的心理调整,林副部长镇定下来。担心甄副参谋长会看出什么疑点,林副部长装着无事一样,又和甄副参谋长闲聊起来,问了些五十师的原师长和政委现在的情况,甄副参谋长应付自如。林副部长越发断定,这位甄副参谋长,在潜伏下来之前,对五十师的情况,必是做过详尽的了解,不然哪里会回答得这般准确从容。林副部再问他一些五纵的其他情况,果然,这位甄副参谋长的回答,就有些驴唇不对马齿了。

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飞机在南京机场院降落。下了飞机,林副部长径直去了南京军区,把自己的发现,通报给南京方面。为慎重起见,南京方面,连夜对甄副参谋长的情况做了调查。第二天上午,研讨会照常进行,甄副参谋长在做了主讲发言之后,走下讲台,掌声还没落地,身前站了两个警察,警察亮出证件,摘掉甄副参谋长的帽微和领章。甄副参谋长立刻就明白了一些,极其配合,以无可指责的规范动作,伸出又手,接受冰凉的手铐。

甄副参谋长进京参加研讨会,一去不回,小柳红在家里就坐不住了,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不测。她想打听消息,却又不知向谁打听;她让恒荣在警备区里打听,恒荣打听了一番,并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她想去找张还山,又怕一旦言语不当,把原本简单的小事给搞麻烦了。直到两个月后,南京中级法院寄来了判决书,小柳红心里才踏实下来:世德真的出事了。

警方原本怀疑世德是敌特,经过多方缜密调查,才发现他真的不是,只是一个江湖骗子而已。加上世德认罪态度较好,如实交代了行骗过程,把所有的罪过,全部一人担下,没涉及到任何人,做案后又没造成严重后果,本人又有悔改的表现,法院从轻发落了他,判了十五年。

小柳红一接到判决书,就打算到南京探监。上级领导找她谈话,多少耽搁了她的行程。领导说,由于工作需要,经组织研究决定,调她到被服总厂任工会主席。小柳红听了,笑了笑,没做任何辩解,愉快地接受了组织上的安排,交接了法院的工作,到被服总厂履新了。

恒安也在这时毕业了。事先月琴姑娘向他暗示,她父亲要把他俩办到市文教局上班。可是后来的事情,有些蹊跷。一点预兆都没有,月琴姑娘毕业前,突然不和他约会了,说是生病了,躲回家中,不再露面。直到系主任找他谈话,劝他和养父划清界限,要振作起来,回到家乡,到教育战线上为党多做贡献。恒安这才知道,二大出事了。

恒安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两眼充血,眼神哀怨,像刚被子判了死缓。小柳红知道孩子痛苦的根源,也能体验到恒安此时内心的苦楚,只是眼下自己内心的感受,一点儿都不比恒安微弱,她想安慰恒安几句,却又张不开口。一老一少,这时像两条刚刚被人打伤的狗,血淋淋的,来不及相互舔舐对方的伤口,表达内心的慰藉,只好各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小柳红看着恒安,在炕前站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要去南京。”见恒安没有什么反应,又补充了一句,“去看看你二大。”

“我也去。”恒安说。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登上了去南京的火车。

行了两日,到了南京,找到南京监狱,狱警查看了二人的证明,把二人领进探视室。探视室里,空空荡荡的,墙上蓝纸黑字,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在墙边,放着一排木橙。过了一会儿,世德身穿囚服,走了进来。狱警紧跟在后面。见到小柳红和恒安时,世德脸上,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三人相对站了一会儿,世德看着恒安,问道,“月琴还和你好吗?”

“我回金宁城了。”恒安咬了咬嘴唇,说,“分在城内中学。”

世德明白了一切,眼里流下泪水,轻声埋怨道,“二大害了你,二大害了你。”

“二大,”恒安说,“我常常在想,要是没有你和二大娘到重庆,我现在能站在这里看你吗?”

听了这话,世德鼻子一阵酸涩,差一点哭出声来。忍了一会,才恢复平静,望了望小柳红,问道,“你恨我吗?”

“恰恰相反,”小柳红眼里含着泪珠,却微笑着说,“你把事情做到了极致了。道上人,有几个能做到你这样大气?报纸上都登出你的事了。”

世德听了,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又问,“还在法院吗?”

“调到被服厂了。”小柳红笑着说,“当工会主席呢。清闲得不得了。”

过了一会儿,世德又说,“小红,在这里,我常看到,有些狱友的家属来,逼着他们签离婚协议,我……”

“住口!”不待世德说完,小柳红吼了他一句,冷眼望着世德,一字一句说道,“当年在上海时,你忘记了,在装裱店外的芙蓉树下,你是怎么对我说的?”

“可现在……”

“现在挺好的,”小柳红又打断世德的话,“这些年里,咱们都有些累了,也该歇歇了,你就在这儿歇着吧,权当休养了。十五年后,我来接你,咱们好好回去过日子。”

世德到底忍持不住,哭出声来。

探视时间到了,狱警要带世德出去。世德泪眼汪汪转过头,对小柳红说,“小红,南京是咱的死门呀,当年,咱们就是在这里遭了劫,这回,我就不该来,我只是想参加军委的决策工作,做出一番事业,就昏了头,来了,结果又栽了。”边说边哭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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