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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明礼此言一出,霍危楼便问:“宋媚娘受伤之后,月娘才被送入戏班?”

钱明礼颔首,“的确如此,是在她受伤一年之后吧。”

霍危楼便道:“便无人怀疑月娘身世?”

钱明礼一惊,“侯爷是说……月娘是宋大家……”

“不,这不可能的,宋大家当年正是风头正盛之时,怎会在那时生下孩子。”见霍危楼目光严正,钱明礼又道:“不过当时小人还只是个小小家仆,并不知内情如何,老爷建了专门的戏园,戏伶皆住在其中,寻常位分低的下人是不能进去的。”

“月娘在戏班之内,可有优待?”

钱明礼想了想,“幼时也不如何优待,只不过是老爷远亲侄女,自然大家也都宠着这小娃娃,平日里老爷请了个嬷嬷带着,后来宋大家便和月娘十分亲厚了,再后来宋大家收了月娘做徒弟,地位自然也不会低……”

钱明礼越说越是心惊,似乎对此事的确不知情。

“当时可有戏班内小生文客与宋媚娘交好?”

“这……小人不知当时内情,不过戏班内生角儿换过许多,宋大家初登台便有几个唱得好的与她搭戏,再往后,换了一个又一个,好些人唱演身法上差了一星半点,老爷都是不愿的,宋大家倒是并不苛责,后来她旦角儿也教,生角儿也教,倒是有许多徒弟。”

霍危楼又问了另外两个年长侍从,二人所言与钱明礼所言相差无几,虽无知晓当年内情之人,可月娘出生恰好与宋媚娘受伤撞上,再加上二人皆不能食栗,自然令人将二人关系连在了一处,只是若月娘是宋媚娘之女,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柳慧娘能与陈翰墨相知相惜,那宋媚娘自然也能与旁人相惜,只是李玉昶怎能容得下宋媚娘与旁人生下女儿?可如果月娘之父为李玉昶,那月娘的杀机便立不住了,亲生父亲怎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起那般心肠?

待钱明礼三人退下,霍危楼便沉声道:“倘若月娘之父为李玉昶,此事或可生变。”

福公公亦在旁听着,闻言迟疑片刻,“会否是最坏的一种可能……”

薄若幽听的背脊一寒,霍危楼已肃眸道:“将卢青带来。”

卢青到的时候,面色比昨日要更为焦灼些,行礼之后,卢青便垂眸看着眼前之地,并无昨日那般坦荡之感。

“你待宋媚娘可是情真?”霍危楼问。

卢青下颌微扬,“自然。”

霍危楼淡声道:“那你们作何打算?如今李玉昶死了,你二人虽然还是死契之身,可到底少了许多桎梏,他死的古怪,是否是你与宋媚娘合谋害死了他?”

卢青面色大变,昨日还是查问宋媚娘和月娘,今日怎查问到了他身上?

卢青忙道:“自然不是,侯爷明鉴,小人虽爱慕宋姐姐,可宋姐姐……宋姐姐心知李玉昶不会放她,因此不敢想以后,亦从不与在下有何许诺。”

卢青说着,神色苦楚起来,“李玉昶对唱生角儿的并不算严苛,此前已有人赎身离开的,宋姐姐只想着让小人早些攒够银子离开玉春班,她是不会走的。”

“可她此前却与李玉昶吵闹过,说她想赎身。”

卢青惨然一笑,“这些都是假的……宋姐姐不过是不想再登台罢了,所以她多次惹怒了李玉昶,可李玉昶即便对她着恼,却还是不令她安歇。”

霍危楼凝眸,“那她嗓子倒了之事是真是假?”

卢青略一犹豫,想了想,似乎觉得此问与案情无关,便道:“宋姐姐天生便是好嗓子,多年来更是精心保养,别人过了二十三四便少了那股子清丽,可她却并非如此,她怎么会倒嗓子呢?只要她想,她可以一直唱下去……”

卢青说着说着,面上竟露出痴迷之状,任是谁都看得出,他不仅爱慕宋媚娘,更欣赏艳羡她在戏曲上的禀赋,宋媚娘既是他师父,亦是他心中爱侣,因此他神色很是前程。

“既是如此,她为何跳江?”霍危楼冷冷一哂,“看来你待她情重,她待你却是寻常,她若记挂着你,自然不会一怒之下跳江。”

卢青却并不被此言激怒,他苦笑一瞬,“这是小人一早便知的,小人在宋姐姐心底,便是连月娘也比不上的,只是小人并不在意,小人仰慕于她,莫说她还回应小人一二,便是不理会小人,小人也依然喜爱她。”

说至此,他面上又生了两分愤怒,“她之所以跳江,乃是李玉昶逼迫她,这一切,都要怪李玉昶……”

霍危楼逼视着卢青,“可你刚才还说,她嗓子倒了并非是真,而她早已不想登台,那夜她跳江,在外人眼底,皆是因李玉昶不重视她,当着众人不给她脸面,如今听你此言,这些,不正是他所求吗?”

卢青哪里想到这一节上去,听霍危楼这般问,方才懊悔无比,“她……那她……”

他似乎也想不到宋媚娘到底为何跳江,眼珠转了半天也未想到个合理的说辞,霍危楼便又问:“那天夜里,你到底有没有见到宋媚娘?”

卢青唇角一动便要开口,霍危楼却骤然语声一寒,“你最好说实话,本侯看你还算有情有义,此前若有虚言可放你一马,不过从此刻起,但有一个字作假,本侯再不轻饶了。”

卢青即将出口的话便僵在了唇角,一看他此等神色,霍危楼眼底便一抹看破一切的嘲弄,卢青见状,便知是他心性不够什么都藏不住了,他垂着脑袋,背脊亦佝偻了几分,“是……小人并未看到宋姐姐,只和月娘说了话,月娘当时说宋姐姐已经睡下小人方才离去。”

既不曾亲眼见到人,那便极有可能是宋媚娘故意如此,好为自己添一个人证,霍危楼令人将卢青带去看押起来,又问了昨夜柳慧娘几人如何。

路柯便道:“柳慧娘半夜咿咿呀呀的唱戏,月娘和宋媚娘倒是十分安静。”

霍危楼沉吟片刻,“当着宋媚娘的面将月娘带来一楼看管。”

路柯如何不知霍危楼之意,立刻便应声而去。

霍危楼最是会拿捏人心,宋媚娘与月娘关系本就亲厚,可若只是姐妹,月娘于她而言便没有那般重要,可如果二人为母女,没有什么比女儿更令她挂心。

杀人诛心,霍危楼此番诛的便是宋媚娘为母之心,虽则残忍,可此案证据极少,宋媚娘不显山不露水,唯有此法能令她自溃。

没多时,路柯归来,果然道:“宋媚娘见月娘被带走,神色很有些紧张,上前来探问,属下并未答话。”

霍危楼颔首,吩咐道:“带柳慧娘来。”

天色早已大亮,江面上微风徐徐,雾气散尽,而楼船亦行的越来越慢,长风渡口就在远处,若未发现此案异常,此刻玉春班众人皆该下船了。

柳慧娘进门之时,妆容神色竟与前夜无异,她被换了舱房看押,整整一夜,面上竟无半分颓唐之色,口中甚至哼着某一折戏。

“民女拜见侯爷。”

盈盈行礼,柳慧娘直起身时,面上竟带着笑意,她望着霍危楼不仅没有半分畏怕,更扬着下颌,半分都不想令颓唐之色遮掩自己的貌美。

霍危楼未曾言语,他主理的寻常命案并不多,可朝堂百官的狱案却经手不少,这其中许多久经官场的老狐狸并不好对付,可霍危楼每次都能找到击溃他们的法子,然而此刻的柳慧娘,却给他一种洋洋自得,生死不畏之感。

片刻,霍危楼淡声道:“看来你是笃定自己不会被定罪了。”

柳慧娘娇柔一笑,“民女不懂侯爷在说什么,那夜民女吟唱戏目众人皆知,而老爷坠江,却是在另外一侧楼台,除非民女有分身之术,否则老爷之死与民女有何干系?”

“那你觉得凶手是否为宋媚娘?”霍危楼并不因她此般神色而恼怒,相反,他更平声静气了。

柳慧娘摇了摇头,面露不屑之色,仿佛此刻仍然在嘲弄宋媚娘,“谁知道呢?她不受老爷宠爱,或许起了杀心呢?民女不敢胡言,且看侯爷和诸位官大人如何查探了。”

路柯见她此状都有些看不下去,仿佛笃定了他们无法破局。

霍危楼凤眸微狭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这时,薄若幽凉声道:“那天夜里,你看着李玉昶一步步走向船舷,又一步步的落入江中,亦是此等神情吗?”

柳慧娘看向薄若幽,她仍然是那副笃定神色,“姑娘在说什么?老爷死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我在做什么……”

“众人都以为你在房内唱戏。”薄若幽顺她之语道,可她忽然话锋一转,“可如果,在你房内唱戏之人根本不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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