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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罗贵妃与香橼都被自己问得无言以对了,凌孟祈也不想再与她们多说,只是冷声道:“今日之事,微臣就当没有发生过,也请贵妃娘娘一样当没发生过,以后更不得再以微臣母亲的身份自居,微臣的母亲是临州的凌卢氏,早在十三年前就已因病过世了,您却是当今圣上的贵妃娘娘,四皇子和七公主的母亲,微臣与娘娘可谓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贵妃娘娘请罢,若再耽搁下去,让旁人瞧见了,影响了娘娘的清誉,微臣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罗贵妃见儿子一口一个‘娘娘’,一口一个‘微臣’的,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自方才起便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到底还是没忍住再次决了堤,抽泣着涩声道:“你是我怀胎十月九死一生生下来,又亲自带了一年多的,我们母子朝夕相对了将近八百个日日夜夜,怎么能当没有发生过,又怎么可能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是不是这辈子你都不会原谅我,也不会认我了?”
凌孟祈冷声道:“贵妃娘娘还请慎言,‘我们母子’这样的话以后万万不能再对着微臣说,四皇子才是您的儿子呢,微臣何德何能,能有您这样一位尊贵的母亲?”
说完看向满脸心疼扶着她的香橼:“姑姑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娘娘回去歇着?您不是说娘娘腹中还怀有龙胎吗,如今时辰已不早了,更深露重的,万一娘娘腹中的龙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责任可不是由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来担当的,姑姑说呢?”
香橼闻言,见罗贵妃的脸惨白惨白的,想起她这一胎本就来得艰难,如今又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不比当年生凌孟祈和四皇子七公主时终究还年轻,因忙顺着凌孟祈的话柔声劝道:“娘娘,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罢,不管怎么说如今哥儿已经在京城了,来日方长,以后彼此要见面还是极便宜的,而且太医本就说您此番怀像不好,若再休息不好,岂非……便是哥儿也难以心安不是?哥儿你说是不是?”
罗贵妃闻言,并不说话,只是拿哀婉的眼神看着凌孟祈,又追问了一遍:“是不是这辈子你都不会原谅我,也不会认我了?”声若蚊蚋,不知道是在问凌孟祈,还是在问她自己。
凌孟祈却冷冷的看着她,既不肯顺着香橼的话劝她几句让她先回去,也不肯回答她的问题,心里更是已打定主意,以后不管谁再安排他去见她,他都绝不会再去,他的母亲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早在十三年前就已在没娘的孩子了,如今自然也是!
母子两个就这样用彼此生得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眼固执的对视了良久,最后到底还是罗贵妃架不住在儿子饱含冷峭与讥讽的眼神下败下阵来,狼狈的移开了目光,含泪强笑着低声道:“我知道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要你一时半会儿的便原谅我,的确太难为你,我不强求,横竖我们母子如今已经在一处了,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得很,我还有的是时间来求得你的原谅……一天不成我便花两天,一年不成我便花两年,十年不成我便花一辈子,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原谅我的!”
是吗,那他们就走着瞧罢!
凌孟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仍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罗贵妃无法,兼之先前还只是隐隐作痛的小腹越发胀痛起来,也怕腹中的孩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得最后说了几句:“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好生保重身体,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瞧你,你若有什么困难或是需要,就打发人递个话儿给西华门上一个叫小礼子的小太监,我自然就能知道了。”由香橼扶着艰难的直起身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大殿。
凌孟祈一直到确定她们主仆已经走远后,紧绷着的身体才慢慢松懈下来,也终于不再以面无表情来掩饰自己心底的情绪了,事实上,此时此刻,悲哀、愤怒、委屈、羞愧……种种情绪已快要压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让他只想立刻大吼大叫一场来发泄一番。
过去十几年,支撑着他在重重困难与艰险下竭尽全力的活着,从没放弃过练武和积极向上的信念一直都是有朝一日,他定要通过自己的本事让父亲与家族正视自己这个广平侯府的嫡长子,让他们都知道自己绝对实至名归,再将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夺回来,相形之下,他对广平侯本身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多少,话说回来,那样一个父亲,他又怎么可能对其生出孺幕之情来?
然而现在残酷的事实却告诉他,父亲那样对他是有原因的,父亲其实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在他心目中最美好,他想念不已,每每受了委屈就会对着其倾诉,并流着泪在心里假设如果她还活着,自己必定不会活得这般艰难的母亲却是个抛夫弃子水性杨花的女人,他过去十几年所受的苦其实都是拜她所赐,她才是他生命里一切苦难与屈辱的根源,——这让他情何以堪?!
但他终究克制住了,自小到大养成的隐忍内敛的性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考虑着此时已是深夜,自己若动静弄得太大,惊动了旁人,只怕会连累到定国公府的人尤其是陆明萱,他又怎么能因着一时之气,便连累了他长到这么大唯一给过他如家般温暖的定国公府,和他心里最温暖的那抹阳光,他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陆明萱呢?哪怕有一丝一毫连累到他们的可能性他都不愿意!
所以饶是心里狂乱的情绪已快爆炸开来,凌孟祈终究还是忍住了大吼大叫的冲动,取而代之的是,一拳砸在了摆放着神龛和香炉的长案上,“咚”的一声让长案上的其他东西都哐当作响起来。
神龛下的陆明萱原以为罗贵妃主仆离开后,凌孟祈便也离开了,她这么长时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便是最好的明证,正打算要动一动因蹲得太久而麻了的双腿,然后立刻离开大殿的。
却没想到,头顶上忽然传来一身巨响,当即唬得她一个蹲不稳,摔倒在了地上,窸窸窣窣的弄出了一阵声响,然后她只觉眼前一亮,脖子便已被一双带着薄茧的略显粗粝的手卡住了。
陆明萱的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她想大叫一声:“放开我!”耳朵里听到的却是自己发出的一片极细小的呜咽声,她想用力踢打,全身的力气却像都被抽走了似的,手脚软绵绵的根本使不出劲儿来。
万幸千钧一发之际,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了,然后有人扶住了她,在她耳边急声说着:“萱妹妹,你没事儿罢?你怎么会在这里,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不然我一定不会下此狠手……”
是凌孟祈的声音。
陆明萱整个儿都松懈下来,本来方才她以为掐住她脖子的是旁人,毕竟罗贵妃出行,又是这样秘辛的事,皇上事后又岂有不派人清场的?所以方才她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她命休矣,不想掐她的人竟是凌孟祈,凌孟祈万万不会伤害她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自然也就不必再绷着,而是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萱妹妹,你还好罢?都是我不好,竟伤了你,我真是罪该万死!”方才的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凌孟祈听得神龛下有动静,暗悔自己悲愤之下警觉性也降低了不少,竟连神龛下还有人埋伏着都不知道之余,不能让对方活着,不然以后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麻烦来的念头已促使他依从武者的本能,将人自神龛下拽出来一把掐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打定主意今日只能杀人灭口了。
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是陆明萱,她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
陆明萱接连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的空气,喉咙间的干涩与疼痛方缓解了一些,这才发现凌孟祈还半搂着自己,因忙一把将他推开了,红着脸道:“我没事儿,凌大哥不必担心,也不必自责,你事先又不知道我在下面,何罪之有?”
凌孟祈闻言,心里却并未好受多少,她细若凝脂的脖子上那圈触目惊心的青紫他又不是看不到,不由后悔不已,早知道是她,他就不该下那么重的手的,这比让他自己挨上一刀都还要让他难受!
在心里又自责了片刻,凌孟祈才想起陆明萱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因又问道:“深更半夜的,萱妹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虽说是佛门清净之地,也不见得就真如铜墙铁壁般安全,萱妹妹还是该带两个人的。”说着,心下又是一阵后怕,万幸萱妹妹遇上的人是自己,万一是别人,她岂非就要白丢了性命了,他与陆明萱一样,也想到了事关罗贵妃,又是这样秘辛的事,皇上又岂有不派人事后清场的?
陆明萱不想欺瞒凌孟祈,但她深夜来供奉长明灯大殿的真正原因又确实不能为他知道,只得假托自己已故母亲的名义,道:“我想着再过不久便是我娘的忌日了,便想来为她点一盏长明灯,之所以没有禀了老夫人,是不想给她老人家添麻烦,谁知道……”
早知道她便不来了,只要她心里有她那苦命的孩儿,点不点长明灯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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