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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洪峰果然到了。虽然我们已经在大坝顶上又堆起了将近两米高的沙袋,可也就在我们堆砌沙袋的同时水位还在持续升高,沙袋升高一米左右的时间里,水位却似乎升高了足有一米五。   随着上游排洪量的加大我们的压力也变得越来越大,不时有人高呼哪里哪里又漏水了,马上就有几个人跑去漏水的地方往里面拼命地填充石头和沙子;不一会儿又有人高喊你们快看那浪——我从没有想过我会在一条小小的内陆河流里可以看到高达三米多的大浪,可那就是眼前残酷的现实。   村长一边高喊着沙袋、沙袋、继续加高,一边看着河对岸堤坝上同样忙碌着的那些身影,眼里露出绝望的目光。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其实我们这边所有人想的都和他一样:我们都在热切地期盼着河对岸的防线崩溃!至少,要比我们这一边提前崩溃!   有这样的想法并不仅仅是因为我们自私,还因为河对岸其实是有着两重堤坝的。在那两重堤坝之间至少还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那片宽敞的空地足以可以缓解当前水位疯狂的上涨趋势!而且如果对面的第一重堤坝崩溃,至少他们还有第二重堤坝可以守护,而我们身后,只有我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园!   想是这样想,可对面的解放军们却似乎在和我们进行着无声的竞赛,我们这边的堤坝用沙袋堆砌升高一米,他们也升高一米;我们再继续堆砌升高,他们也继续升高。而就在我们的竞赛已经陷入了胶着阶段时,水位更是一直在飞速地上涨,很快,就到了临界的位置。   洪水已经涨到了堤坝的最高处,如果再涨高一点,我们之前一切的努力都会付诸流水,洪水将会撕裂我们用沙袋堆砌起来的新堤坝、涌入我们的家园、汹涌澎湃地冲毁一切。堤坝上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只有一个冒失失的小子忽然跑到村长身边大声说道:“村长,不好了,咱们已经没有袋子可以用了。”   村长看了看他,又把目光投到了河对岸的那一边。我想,那一边的人们应该也是用着同样期盼的眼神在看着我们吧?只是在当前的状况下,我们已经没有了可以继续和大自然抗衡的资本,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着由命运去安排即将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是过了很久,对面终于传来了一阵短促急速的号声,对面堤坝上的人们开始了紧急疏散,村长笑了起来。   我们已经坚持住了第一个回合,站在原地刚喘了口气,村长又让我们几人一组地去查看堤坝上是否有可能会漏水的老鼠洞。既然已经没有袋子装填沙土来堆砌升高堤坝的高度,那我们也就只能想办法去尽量维护堤坝的稳固性了,可万一这堤坝熬不过下一次洪峰的冲击呢?   我不敢想象,也许那种结局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次洪峰来得比预期中的要晚一些,或许是因为上游某些地段的堤坝被撕开缓解了我们的压力吧;可危险却并没有远离我们,在短暂的水流平缓期以后,又是汹涌澎湃的第三次洪峰。湍急的河水剧烈地冲刷着堤坝,各处人们高喊的警报声此起彼伏,正当我们忙得焦头烂额时,忽然听到下游不远处传来了雷一样的滚滚水声:那是下游大坝被撕裂的声音!村长跌坐到地上,大声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迅速感染了我们每一个人,虽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至少在这一刻我们大家是安全的了,每个人的笑都是那么真诚朴实,和城市里那些虚伪浮华的笑完全不同。我看着水位在慢慢地下落,心里想的却是下游遭受到水灾的那个村子,那些村民这时候也会像我们一样露出微笑么?抑或是在哭?   书上说这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可就在那一刻我相信了。沈阳的决策者们为了所谓的“几百万城市人口的生命财产”而不顾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在明知道下游堤坝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洪峰压力的情况下决然泄洪,他们会不知道洪水带给我们的危害?这难道不比吃人更加可怕?   说得远了,原来环境的确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原先我并不是一个爱发牢骚的人,可现在我是。   昨天晚上泡在水里时,我就总觉得后背很不舒服,时而发痒时而又疼。刚才回到家里锁好房门以后,我脱下衣服对着镜子看了一下后背,我只看了一眼就没有再敢看第二眼,我怕。   鳞片已经长满了我的整个后背,我试着想撕下一片来却完全做不到——那是连在身体上切肤割肉的疼痛,这让我想起了薛义兽变时那一个个难眠的夜晚,难道他所经历过的痛苦我也要承受一遍?我也将会像他一样最后变成一个怪物?甚至是一个身上长满鱼鳞的怪物?   我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不让那些鳞片暴露出来。我想既然我们暂时是安全的,那我就应该利用这段时间去好好地调查一下,整个村子里是只有我和薛义以及刘老头发生了异变,还是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去理会窗户里那些疑惑的目光。在薛义家,那只他变化而成的狗正惬意地躺在狗窝里吃着剩饭,看到我时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然后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我的身边亲热地磨蹭着我的大腿。看来它还拥有着身为人类时的记忆,只是这具身体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它,它不再是人,而是一只被人收留的流浪狗!   我抚摸着它油亮的皮毛,回想起我们年少时一起渡过的那些快乐日子。   在我出神的时候薛义妈妈悄无声息地走到我的身边,流着眼泪对我说道:“薛力,我们家薛义真的是在沈阳失踪了?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情你没有告诉我吧?”   我刚想劝慰她几句,却忽然注意到她穿的衣服很不和时宜——她穿着一件羽绒服!见到我吃惊的表情,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这几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觉得很冷,像呆在冰窖里似的,眼神也越来越不济了。唉,我只有薛义一个儿子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以后的日子得怎么过啊……”   听着她的唠叨,我没有任何感觉,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在听。我被一件事情吸引住了:她的舌头在她说话时总会下意识地舔一下上嘴唇,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看错,她的舌尖是分开成叉状的!忍受着心中的震惊与恐惧,我假意做出想要安慰她的样子,伸手准备拉她的手研究一下她的体温。她的脸色变了一变,猛地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地对我说道:“我屋里还煮着饭呢,就不陪你聊了。”说完转身进屋并且锁上了门。   她怕我?她为什么会怕我?她又怕我什么呢?我还能吃了她?   我转头问那只狗道:“你还记起我么?我是薛力。”那狗点头。   “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道么?”那狗摇头。   “你正在慢慢失去你做人时的记忆,你越来越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一只狗,是这样么?”那狗点头。   “有什么办法能帮助到你么?我想帮你,我不想你把什么都忘记了!”那狗看着我,凝重地摇了摇头。   我纠结了一会儿,才问出了一个我自己不太敢确定的问题:“你妈最近也开始发生异变了?”那狗对着屋子吠了一声,眼含泪水地痛苦点头。   “她最终会变成什么你是知道的,对不对?”那狗只有痛苦地点头。   “是蛇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狗猛地抬头,对我呲牙,似乎非常在意我的说法。   “你还是跟我回我家去吧,反正你妈现在也很难再照顾你了。”那狗呜呜了两声,很坚决地摇头。   “你想在这里守着她?直到她的异变最终完成?”狗眼里充盈着泪光,它却还是对我点了点头。   我无可奈何地站起身准备回家,却又看到那狗哀求的目光,我只好安慰它道:“你也知道的这种异变不是凭我们自己就可以改变的,我们只能等待着变化的完结,然后彻底地忘记自己。虽然我今天可以这样地站在你的眼前,可明天我还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鬼样子呢!得逍遥时且逍遥吧!”   说完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落荒而逃,我不敢让它看到我的眼睛……站在家门外我迟迟没有进去,因为我看到老爸正站在镜子前转头看着他的后背:黑白相间的皮毛已经爬满了他的后背,前胸上也有一些;就在同时我才发现老爸的脸形最近也改变了很多,他从前是瘦长脸型现在却变成了国字脸,他的两眉之间皱成了一道深沟,配合着三道抬头纹恰好构成了一个巧妙的“王”字!原来对村子的诅咒是真实存在的,我们所有人都将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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