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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人,不是死人,会疼会累会彷徨。而且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读书的时候也有过不该有的想法。
虽然想法只是想法,不过也能印证他确实是有感情的生物。
直到遇上傅文叶,他第一次有了将想法付诸行动的冲动。那时候何军告诉他,这小孩儿见谁都笑嘻嘻的,很乐观,很热闹。何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隔着千山万水,绕了一大个弯含蓄地表达出「你别整天憋在科室里,多跟其他人交流交流,缓解一下情绪」的意思。
江玄青没听进去,因为同样的话何军说了不止三五七遍,没兴趣就是没兴趣,夸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不久后,临栖市发生了一宗连环绑架案,第一个失踪的小孩已经被撕票,那是他第一次跟傅文叶有直接的交流。就在那时,他从傅文叶身上感受到了热烈的赤诚之心,虽然有点手忙脚乱,但他觉得傅文叶犯糊涂是一种可爱、虚张声势是一种可爱,跟人斗嘴的时候也很可爱。
傅文叶是黑客,他接触过的阴暗面不会比自己少,可又有几个人能拿出傅文叶的态度?
后来那宗绑架案的走势不如预期,第二个失踪者也被撕票了,他知道傅文叶一个人偷偷躲进洗手间里哭,他就这样愣愣地站在门外。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文叶顶着一双红红眼睛出来,看见江玄青的时候,他牵了牵嘴角,勉强地笑着,说了句,巧啊,你也来上厕所?
看,没有谁能一直乐观,傅文叶也会难过的。
在他难过的时候,自己也会跟着难过。
那些藏在深处的情感瞬息破土而出,像是嗅到了什么致命的香气,贪婪地奔向傅文叶,将他重重包围。
在江玄青迷失而茫然的人生道路上,突然豁出了一扇门,给了他明确透亮的目标——保护好傅文叶,连同他心底那份至诚的善良,一起保护起来。
所以文叶,你一定要好好的。
「江科长!」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林修喘着气,小步跑到街灯之下,江玄青借着疏淡的光看清了他脸上的疲态。
「动物医院的人说他去拿钱包,然后再也没有回去……」林修大口呼着气,指了指四周,「这里的小道后巷太多了,我跑了两三条,没找着人。」
江玄青皱着眉,心里空空荡荡的:「多久了?」
林修明白他的意思,报出准确的失踪时间:「二十三分钟。」
「继续找,」江玄青冷声道,「我左你右。」
林修一抹额上的汗:「好。」
江玄青拿出手机,用闪光灯当作照明,走进一条污渍遍地的后巷。两侧的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有的被泼上了油漆,东一块西一块。
「唰唰——」
垃圾袋里貌似传来了什么杂音,江玄青骤地转过身,疯了似的翻起两袋垃圾。手机灯光跟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照到地面时,一只肥硕的大老鼠从江玄青鞋边奔驰而过,一脑袋扎进了下水道。
他的眼神幽深了起来,丢下手上的垃圾,举着手机继续往前走。
地上坑坑洼洼的,江玄青转了转手机,一束白光飞快地掠过一个穿孔的垃圾桶。他的右手一颤,蓦地将灯光倒回去——那个五彩斑斓的垃圾桶上破了一个划口整齐的圆形小孔。江玄青戴上手套,弯腰走近那个垃圾桶,他蹲下来,右手朝着穿孔的位置轻轻一抹。
这个大小,应该是弹孔。
血丝爬满了江玄青的双眼,他将手机直对地面,像是在四处寻找着什么,他围着垃圾桶绕了一圈,最后在一堆倒塌了的瓶瓶罐罐中捡到一颗子弹。
「唰唰——」
又是胶袋摩擦的声音。
只是这次的杂音更大一点。
江玄青收好子弹,径直往前走,深入巷中。
「咳……」一声微弱的咳嗽被晚风吹得支离破碎,散成几丝飘烟,无形无声地钻入江玄青的耳朵里。
高度集中的精神导致他无法忽视任何风吹草动,但是那声音太过虚柔,难辨真假……也许是自己太过紧绷,把一切声音都无限放大了。
「……咳」
江玄青的神经细胞如遭电击,猝然活跃起来,他朝着前面的垃圾堆跑去,当白光照在地面时,他才发现自己踩在了一条血河之上,泛着潮湿的腥气。
「文叶!」江玄青推开那几个垃圾袋,一道苍白的身影倚着墙壁,傅文叶眼神涣散,手上的血痕已经干涸,唯有伤口处还缓缓渗着黏稠的血。
悬在心尖之上的利剑终是劈了下来,穿过虚空,将江玄青的心一分为二。
警笛声由远及近,他大声喊了句:「林修!」
江玄青马上脱下自己的衣服,把袖子紧紧扎在伤口下方替他止血,他捧起傅文叶冰凉的脸,拿掉堵在他嘴里的手帕,轻唤道:「文叶,醒醒,看着我……」
傅文叶全身猛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球震颤着,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屈起的右腿用力一蹬,含糊而力竭地吼道:「滚开!滚……」
林修听到声音,脚步一顿,大喊着:「队长!在这边!」
「走。」孟雪诚拉着苏仰,拿起电筒跑往林修的方向。
当苏仰屏息走进小巷时,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傅文叶惨白的脸上挂着歪曲的笑容,嘴角不自然地,眼角渗出两行轻浅的泪,朝着江玄青一通大喊大叫。
「别过来——哈哈哈哈走开!」
「文叶……」江玄青跪在血水里,一手压着傅文叶乱动的腿,一手紧搂着他,颤声道,「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快去拿剪刀!」其中一个警察喊道。
「收到。」另一人回他。
傅文叶咿咿呀呀乱叫着,青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的笑声、呜咽声全都没有意义,只是活动喉咙时发出的声音。
苏仰提着一口气,迟迟不敢呼出,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傅文叶的精神已经失常。
笑面对他做了什么?
他魔怔似的往前走,却被孟雪诚一把捉了回来:「别过去,让他们带文叶去医院。」
当警察剪掉傅文叶手上的麻绳后,他猛然蹿起,眼神凶狠,翻身掐住了江玄青的脖子,那是一种蓄力已久,一朝迸发而出的力量,指节深深陷入他柔软脆弱的咽喉。仅这一瞬,江玄青爆出一阵喘咳,身边的几人反应过来,立刻架起傅文叶的胳膊,将他们分开。
苏仰惶然无助,朝着外面的救护车嘶声大喊:「镇静剂,快!」
嘈杂的脚步声错落响起,有穿着制服的警察,有抱着毛毯抬着担架的救护员,不停从苏仰身边穿梭来往。
「孟队,这是剪下来的绳结。」一人把装进物证袋的麻绳递给孟雪诚。
孟雪诚接过物证袋,用手电照了照,疑惑道:「这是什么结?变种蝴蝶结?」
听见这话,苏仰微微一皱眉。他转头看向孟雪诚手里绳结,在目光接触到物件的瞬间,他的心脏重重一跳,喉心仿佛被什么炽热的东西死死抵着,掠去所有氧气。在窒息的氛围中,苏仰脑海里裂开了一道缝,翻涌出纷飞的悠远记忆——
「苏仰苏仰,快看!」
「啊?这是什么变种蝴蝶结?」
「啧,不是变种蝴蝶结,这叫称人结,我们爬山用的……」
「我又不爬山。」
「那好看吗?可爱吗?」
「一般般。」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跟你说,称人结有很多种,比如葡萄牙称人结、西班牙称人结……手上这个呢,就是我本人原创的蝴蝶称人结!」
……
苏仰嘴唇一动,六神无主地低喃道:「不是变种蝴蝶结,这叫称人结。」
「……蝴蝶称人结。」
世界安静了,安静得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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