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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皇后轻抬起一双凤眼,替皇帝抚了抚胸口顺气,嗓音端静柔和:“大?理寺卿徐大?人?一向是最敬道尊道,听闻府中花厅里便放着白玉打制的三清像,每日里鲜花清水不断,年年如此。今日也不知是为?何如此失言——”

她说着,眉心微蹙,带得额心上那枚八宝花钿也微微一晃。宝光轻转中,她似不经意道:“臣妾听闻,荧惑之?星最善于蛊惑人?心,能使常人?言行失律,莫不是——”

她顿了一顿,慢慢垂下眼睫,轻叹道:“容徽这孩子,生?来丧母,好?容易记在?王贵嫔名下,得人?教?养,可不到几年,王贵嫔便得了失心疯了——”

“他这一生?,几经周折,还?请圣上多宽宥一些。”

成帝的脸色愈发难看,似是被徐皇后的话一带,又想起了李容徽降生?时?种种不吉的异象,顿时?憎恶之?色攀上眼底,只重重一甩袍袖,对着徐闻咆哮道:“朕让你查下去?,你就给朕查出这点不知所谓的东西?朕要的是罪证!罪证!”

这一句话,就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定李容徽的死罪一般。

即便是天家父子,但到了这等境地,也属实令人?齿冷。

“是!臣,臣搜到了罪证!”徐闻被他怒斥得牙关打颤,忙将下了药的君子兰给拿了出来:“臣在?长亭宫门口找到了马奴们所言的‘杂草’,是否有毒,请太医一验便知。”

成帝皱眉,眸光一抬,立时?便有宦官带着随行的御医上前,接过了君子兰,以方巾裹了手,小心查验。

众人?屏息等了须臾,只见?那御医脸上神情一肃,旋即双手捧着君子兰跪倒在?地:“回禀陛下,这君子兰的根系里,沾有两种药物。”

“一种是金疮药。”

“……另一种,则是鹤顶红。”

“君子兰本无?毒,但若是一直以鹤顶红培育,恐怕——”

顷刻间,群臣哗然。

鹤顶红众所周知,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而?这金疮药,却又更是耐人?寻味。

毕竟,七皇子前些日子遇刺重伤。这外伤,是少不得要用金疮药的——

李行衍眸光微抬,有些悲悯地落在?了李容徽面上,未置一词,只轻轻叹出一口气来,尽显天家风骨。

成帝冷冷道:“李容徽,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容徽纤长的羽睫轻轻一颤,继而?缓缓抬起,以一双浅棕色的眸子与自己的父皇对视,语声似日落时?的海面,平静的表层下,似带着无?尽汹涌的情绪,细听下来,便令人?觉得悲怆:“父皇是认定了儿臣是这等屠戮手足,凶戾阴狠之?人??”

成帝冷笑一声,只抬手对金吾卫道:“拿下!”

李容徽轻垂下眸光,掩去?眼底一派冷淡与厌恶,修长冷白的手指慢慢拢回袖间,紧握住袖间一只羊皮袋子。

他从不行没?有把握之?事。放任徐闻趁着搜宫的时?机构陷,自然是提前留好?了证物。

若是在?大?理寺中,徐闻或可徇私,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天子,也不能有所偏颇。

只等着金吾卫们走得近些,再?近些,最好?是刃尖都快划开他的咽喉了,抑或是见?点血腥,这场戏,才更有观赏的价值。

才会?令人?印象深刻,广为?流传。

可就当金吾卫们的刃尖将要挨上他的衣袂的时?候,臣子席的方向,倏然传来一道慌乱的女子嗓音:“且等等——”

音色是天生?的甜糯绵软,这一慌,语速加快了一些,便如粒粒玉珠坠下,每一枚,都似有千斤之?重,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李容徽猛然回过身去?,却见?一身胭脂色织锦羽缎斗篷的小姑娘正挣脱了自己兄长的手,提着裙裾,慌乱地向他跑来。

冬日里的朔风吹动她的斗篷往后飘飞而?起,似一尾红鱼于海水中飘拂开绯色的纱尾,绮丽得,令人?心尖烫痛。

他看见?小姑娘在?离自己不远处立定,宽大?的斗篷下,纤细的身子有些微的颤抖,但看向他的眸光却澄澈坚定,不带半分怀疑。

两人?对视了一瞬,棠音明明怕得脸色都苍白了,却还?是轻轻牵起唇角,带出一个宽慰的笑意,并轻启檀口,无?声给他做了一个口型。

‘没?事的,我会?护着你。’

说罢,她回转过身去?,对着上首帝后的方向,提裙跪下,启唇道:“臣女沈棠音,参见?皇上,皇后。”

金吾卫猛然止步,雪亮的刃尖险险悬停在?李容徽的衣袂上。

秋猎场中静谧无?声,只有朔风淡淡而?过。

半晌,东珠帘幕后传来一声女子端肃的嗓音:“棠音?”

徐皇后戴着鎏金护甲的玉指慢慢拍着皇帝的胸口,给他顺着气,语声里依旧雍容慈和,并无?半分责怪之?意,反倒像是在?替棠音与皇帝解释一般:“说来本宫与棠音,也是有月余不曾见?过了。也无?怪棠音这般急匆匆地赶来人?前与你我请安。到底还?是小女儿娇气。”

她说着,轻转过视线,隔着重重珠影将目光落在?了跪在?场中的棠音身上,轻笑道:“你的心意,本宫知晓了。且回席间去?吧。”

棠音的身子轻轻颤了一颤,却没?挪步。贝齿轻轻咬上朱唇,似乎在?给自己积蓄一点开口的勇气。

沈厉山看不过眼,大?步走到场中,对上首拱手道:“臣女懵懂无?知,惊扰了圣驾。臣这便带她回府好?好?管教?!”

说着,便一把攥过沈棠音的袖口,压低了嗓音训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不快跟我走!”

棠音被沈厉山拽着站起身来,眼看着就要被带走,情急之?下,不知是哪里来了勇气,抬声道:“此事并非七皇子所为?。”

她的嗓音甜软,却刻意加重了一些力道,在?静谧的场中,不难让众人?听见?。

包括珠帘后的帝后。

成帝豁然抬起眼来,皱眉沉声道:“你说什么?”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棠音畏怯似地,将身子往后顷了一些,似乎想躲开那四面八方追来的,意味不明的视线。

但旋即,她又咬唇忍住了,执拗地重复了一遍。

“此事并非七皇子所为?。”

她说着,稳了稳略有些发颤的指尖,想去?解垂挂在?腰间一只绣着双鲤戏水的香囊。可斗篷下的小臂还?被沈厉山紧紧擒着,一时?竟也够不着香囊上系带,棠音只能抬起眼来,看向自己的父亲,小声哀求道:“爹爹——”

沈厉山闻言,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咬牙放开了她的衣袖。

棠音得了自由,迅速将那香囊解下,双手呈上:“臣女曾去?过长亭宫,见?百草毕落,唯独长亭宫外君子兰开得正好?,便折了几朵缝在?香囊之?中。缝纫之?时?,银针穿过花瓣,也未见?变色,想是无?毒。”

她说着轻轻抬起眼来,看向徐闻,又道:“若是真如大?人?所言,毒药下在?花根处,天长日久,整株君子兰便染上了毒性。那臣女手中这几朵,也定然不能幸免,却为?何不见?银针变色?”

她看着徐闻面色微变,愈发蹙紧了一双秀眉:“且但凡是爱花之?人?都应当知道,君子兰是何等娇贵难养的花,哪怕是照料得稍有不尽心之?处,都不能使其?开花。更何况,以毒药栽培?”

“这,这……”徐闻答不上话来,也不敢答话。

毕竟眼前站着的,可是皇后娘娘最看重的沈姑娘,是太子未过门的太子妃。得罪了她,便等同于得罪了自己的主子。

只是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沈姑娘,怎么会?站到七皇子那边去?了?这不是与太子和皇后娘娘作对?

珠帘后,皇后抚在?成帝心口的手指慢慢垂下了,一双凤眼眸光微凝,定定落在?沈棠音身上,白玉般的面孔上神色平和,不辨喜怒。

成帝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但看在?沈棠音是自己最信重的权相嫡女的份上,还?是强压下怒火,对一旁宦官道:“拿给太医看看!”

棠音闻言,握着香囊的手指却倏然收紧了。

她本不是个多疑的人?,但是这几日的见?闻,还?有今日的构陷,却已令她再?信不过那侍立在?旁的脸生?御医。

她迟疑一下,还?是再?度开口,颤声争取道:“棠音斗胆,请陛下不必再?劳动御医。是否有毒,只需让随行马奴随意牵一匹马过来,一试便知。”

成帝皱了皱眉,却终究没?再?开口,算是默许。

沈厉山见?状,遂亲自开口,对向来跟在?棠音身边的小厮命令道:“荣满,牵马。”

荣满应了一声,紧步下去?,很快便牵着一匹沈府里的马匹上来。

也是白马,也算是神骏,但与御马霜行自然是无?法比拟。

他斗胆将马牵到了沈棠音跟前。而?此刻棠音也已解开了香囊,从里头取出一小朵风干了的君子兰来,当着众人?的面,递给荣满。

荣满接了花,不敢怠慢,立时?递到白马嘴边。

那白马也不挑食,一口便将君子兰给吞了下去?。

众人?见?状,屏息等了须臾,白马却始终没?什么异动,只在?原地百无?聊赖地以前蹄轻刨着地面上的黄土。

沈厉山抬目看了一眼,又命令道:“荣满,上马。”

荣满应了一声,大?着胆子翻身上马,驾着白马在?秋猎场上嗒嗒跑了一圈。速度虽不算快,但终究是十分稳健,没?出半分差池。

徐闻的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而?棠音高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她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白马与徐闻身上,悄悄侧过脸,如释重负地对李容徽启唇一笑。

这一侧首,笑意才轻轻展开一半,便倏然对上了一双色浅如琉璃的眸子。

李容徽也正定定望着她,专注得,像是从未曾移开过视线。

那双浅色的眸子里,如潮翻涌着汹涌而?繁杂的情绪,深浓的欢愉之?下,忧色渐侵。

而?被铺在?最底层的,像是深埋在?心底见?不得光的情愫一般晦暗不明的,似乎是被一层又一层的理智所压抑着的,埋藏许久的悲怆。

久远得,像是经年隔世而?来。

可他们,明明才相识不过月余——

棠音轻愣一愣,直到徐闻抵死挣扎的辩驳声在?耳畔响起。

“皇上,这,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太子殿下的霜行是昨日吃的毒草,而?这匹白马才刚下肚不久,当然没?事!”

他的话音落下,李容徽也从棠音的视线中轻轻回过神来。

他微愣了一下,旋即像是心事恰被心上人?窥见?一般,耳尖通红地慌乱侧过脸去?。

然在?面向帝后的那一刻,他面上的热度便已褪尽了,低垂下的眸中漠然一片,语声却是恭敬的:“若是明日日落之?前,白马有任何异动。父皇可随时?来长亭宫拿儿臣问罪。”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无?可指摘。

成帝缓缓抬起头来,目光鹰隼一般在?徐闻身上落了片刻。

正当徐闻两股战战,瘫倒在?地,仪态尽失之?时?,一双玉手伸来,不动声色地斟满了他眼前的金杯。徐皇后的嗓音轻柔响在?身侧:“龙体为?重,陛下切莫为?一渎职之?人?气坏了身子。”

她说着,眸光轻轻往方才查验毒草的太医那一落,又轻抬玉手,将金杯递到皇帝唇畔,温柔道:“且饮酒。”

成帝皱了皱眉,一口饮尽了杯中酒,猛地伸手指向方才查验过君子兰的太医,厉声道:“构陷皇子,罪不容诛!给朕拖下去?砍了!”

那太医怎么也不曾想到,这祸事最终会?蔓延到自己身上。一时?间惊在?了原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开口求饶,便已被金吾卫们捂着嘴,如拖一件死物一般,拖了下去?。

这一场构陷,终于以这种方式,尘埃落定。

成帝像是耗尽了力气,于珠帘后重重喘息。

徐皇后忙一道帮他抚着胸口,一道开口主持大?局:“既如今构陷之?人?已经伏法,那诸位卿家便也重新归席吧。”

沈厉山闻言,却不曾立即挪步,只是缓缓抬起眼来,将视线落在?了立于自己女儿身畔的李容徽身上。

那目光褪去?了平日的冷肃刚直,是锋芒毕现,直刺人?心锐利。

一些朝中老臣见?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上一回见?沈厉山如此,还?是他少年时?与朝中权相夺权时?所现。

之?后的结局,就摆在?众人?眼前。

沈厉山升任权相,掌江山半壁。而?落败的那位权相,抄家灭族,尸骨无?存。

李容徽似有所觉,轻轻回转过身来,迎上沈厉山的视线。

继而?,唇边轻抬起一点恭敬的笑意,嗓音低醇。

“沈相。”

作者有话要说:小徽徽: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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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落瑾苍白着脸,声声泣血,绝望地问他:“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你可曾有半分真心?”

桑彦之居高临下,冷然道:“你只是我府中的奴,一个玩意儿罢了,本王的心,你配吗?”

虞落瑾笑容凄绝,喉咙中发不出声音,生生掐断了指甲,心中一遍一遍回荡着“玩意儿”三个字。

昭晖元年,三皇子平凉王继位新帝,后宫空了整整三年,群臣纷纷上书要求立后。

那位以战功彪炳闻名的铁血帝王却在一个女人脚边苦苦哀求,愿以江山后位迎她,只求她再看他一眼。

女人凉凉瞥他一眼,讽刺道:“不敢当,我不过一个玩意儿,怎堪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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