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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琏二爷,我们姑娘叫小的来谢谢琏二爷。”穿着半旧缎子的男子又赶来给贾琏作揖。
贾琏回头望见那轿子帘子一动,笑道:“大街又不是我家的,不过是恰巧走在一起罢了,有什么可谢的?”说罢,依旧与许玉珩、许玉玚、黎碧舟一同向倒厅后去见许之安。
许玉珩不解这其中的缘故,便问贾琏。
贾琏将房家这一截莫名其妙的事说了,依旧因妹妹的事穿着一身素衣的黎碧舟登时指着贾琏道:“你也太胡闹,就叫他们自己来就是了。你不知母亲莫名其妙地就很喜欢那房八姑娘,临走前认下了房八姑娘做干女儿。为这你大嫂子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呢,你今日送了她这么一遭,不知要惹出多少闲言碎语来。”
“正是,又不是自己家的女眷,送她作甚?”许玉珩竟然也附和起黎碧舟来。
“应当没什么吧?因琢磨着这事离着男女授受不亲还有八竿子远,况且他们只是跟在后头而已。”贾琏笑道,看黎碧舟、许玉珩两个草木皆兵一个个将女子看成洪水猛兽反倒觉得有趣,一径地进了倒厅里,却见倒厅里,许之安拿着一只小巧的紫砂壶抿着茶水,微微眯着眼睛看他们。
待贾琏请过安后,许之安立时问:“琏哥儿,你这回考试可有什么猫腻?”他不信贾琏的名次会这样考前。
“老太爷怎这样说?琏哥儿用功得很,咱们五日前打发人去道喜,他不还在读书么?”许玉珩忙道。
许之安沉默不语,许久叹道:“也罢,我也不追问了。琏哥儿来随着我练一练弓箭吧。”说罢,便令人拿了弓箭准备放鸽子。
贾琏穿的是宽袖衣裳,于是拿着手去撸起袖子,才随着许之安凑趣,方搭了箭,却望见黎碧舟之妻房氏梳着坠马髻穿着一件秋香色长袄、银红缂丝裙子从放鸽子处走来了。
“大嫂子好。”贾琏收了手上弓箭。
黎碧舟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去看房氏,“怎这会子过来了?”
“这会子过来,还能是为谁?”房氏眯着眼睛笑看着贾琏,“真真是琏兄弟做的好事。”
贾琏诧异地笑道:“大嫂子怎说这话?”
房氏笑吟吟地道:“母亲好心带着八妹妹走亲戚,半路遇上人家红彤彤的迎亲队伍她在轿子里也不知道自家的轿子队伍留了一顶被迎亲队伍截断了。若是八妹妹的轿子自己来许家还好,偏又是四弟亲自送来的。如今可好,我母亲慢待八妹妹的事算是张扬开了,如今母亲正无地自容呢。”
房氏这话里夹枪带棒的,贾琏一怔,拿着一支羽箭在手指上转着,便笑道:“大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劳烦大嫂子跟太太说一声,下次我再不敢了,见你八妹妹的轿子跟在后头,我就换条路走就是了。”
树荫下一阵风过,便有不耐秋风的树叶簌簌落下。
房氏原是气势汹汹,这会子也没底气了,抱着手臂,半响咬着嘴唇笑道:“这事也怪不得你,只怪有人要拿了你对付我母亲呢。你不知道方才我母亲听说是你送了她来,在老太太跟前立时羞红了脸,反倒要向八妹妹赔不是。待回了房家,一家上下一听说母亲弄丢了八妹妹,还要劳烦四弟送到许家来,不定多少人又要在背后戳母亲的脊梁骨,说她有意叫八妹妹难堪存心要将她丢在大街说房家的脸都丢到贾家去了呢。”
贾琏见又是房家的嫡庶之争,也不耐烦管,依旧要去练箭,才走了两步,又见房氏撵上两步道:“四弟,并非我在背后无故造谣生事诽谤人。我那八妹妹是个有主意的——母亲但凡出门她总能跟出来,这会子母亲弄丢了她,下次更要带她出门以示补偿了。她这大半年古古怪怪的,成日里要做些莲花诗,绣些莲花,且帕子上都是两朵。”说着,便竖起两根纤长的手指给贾琏看。
黎碧舟疑惑道:“怎又扯到这事上了?古往今来爱莲的多了去了。”
“爱莲的人多,却没人只爱两朵莲花的。”房氏煞有其事地看黎碧舟,虽黎太太临走前莫名其妙地交代他们夫妇帮着房八姑娘,但房氏心思细腻,且又终归更偏向房太太一些,于是自然觉得房文慧的举动古怪,“你们男儿家粗心大意,并不知道那些女儿家爱借物寓情。我话说到这份上,四弟自有分寸,自己衡量着办吧,你今日送她这一遭,心里坦荡的人自然无话可说;满肚子坏心思的,指不定要杜撰出什么话来。”说罢,见自己耽误了贾琏、黎碧舟射鸽子,许之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便赶紧去了。
贾琏微微挑眉,嘀咕道:“果然是内宅无小事,鸡毛蒜皮的事也叫大嫂子这样兴师动众。”
“你别嫌她啰嗦,她这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等你避开了那些麻烦,就知道你大嫂子的好处来了。”黎碧舟笑道。
贾琏心说他原本就无心沾上那些麻烦事,陪着许之安射了半日的鸽子,待到傍晚,便向许老太太院子里去跟许老太太告辞。
待过去后,望见许老太太这三间的大屋子里,明间里依旧只摆着银器,屏风帐幔也多以恬淡的素色为主,与他前两次来大不相同,这会子许老太太坐在摆着艾绿靠枕的狮头虎足榻上,正探着身子与坐在她左手边的房太太说话,房太太手边是一连三位清秀的姑娘,许老太太右手边,坐着两位儿媳,唯一留在京城的许家姑娘许青珩并未出来。
“琏哥儿要回家了?已经准备下了宴席,待吃了再回去吧。”许老太太笑道。
贾琏道:“家里二叔、大哥晚间要检查我的功课,若吃醉了,怕他们见怪。”
许老太太点了点头,叠着手道:“我回头跟你祖母说,叫她叮嘱你老爷他们别这样逼着你,仔细逼坏了身子。”
“多谢老太太疼我。”贾琏说着,便向外退去。
“琏哥儿,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你与青珩的事什么时候定下来?”房太太忽地问,问过了就去瞥房文慧。
“应当在九月吧。”贾琏说罢,不肯卷入房家的嫡庶纷争,便退了出去,径直向外去,随着个媳妇出了许老太太这边的院子门,又向东行了百来步子,看那媳妇有事,又见自己离着外间角门不远了,便打发那媳妇去了,才向前去冷不丁地望见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圆脸小丫鬟出来了,只觉依着许青珩的性子今次她并未露面这丫鬟便兴许是她打发来的,于是笑道:“你们姑娘有什么话要说给我听?”
那小丫鬟笑道:“琏二爷怎知道我们姑娘有话要跟二爷说?我们姑娘说多谢二爷相救,若不是遇上了二爷,她不管来许家还是回房家总要落个没脸。”说着红了眼眶,竟哽咽了,“今次的事未必是一时不留意,太太素来便看我们姑娘……”
贾琏见苗头不对,不耐烦再听,立时又向前。
那小丫鬟也不料贾琏就这样走了,不敢惊动旁人,快走两步跟上,“二爷,有一事还请二爷千万拔刀相助,不然,我们姑娘这辈子就全毁了。”
这小丫鬟声音来的凄厉,反倒叫贾琏好奇地停住脚步,问她:“上会子在黎家里,人人的丫鬟都伺候在姑娘身边,怎地你家姑娘出事,却不见你的踪影?”再看这小丫鬟一副懵懂模样,竟是还未着裙,只穿着一件碎花夹袄、一条牙白梅花折枝夹裤,俨然是一副年少无知天真烂漫的模样。
这句话一时又将小丫鬟问住,这小丫鬟吞吞吐吐了半日,才说:“那一日姑娘的帕子随着风飘走了,我去替我们家姑娘寻帕子呢。”
贾琏不耐烦再问了,出了角门,领着赵天梁等出了许家,却听赵天梁念叨着:“这房太太太狠心了些,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要许给个病痨鬼冲喜。”
“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贾琏仰着头望着天,疑惑不解那房八姑娘怎就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莫非他在外头的名声就那样好么?
赵天梁笑道:“那来拦着咱们的,就是八姑娘姨娘的哥哥。那八姑娘要嫁的人二爷也认识,他们来求二爷去跟那户人家说一声,叫那户人家别挑了八姑娘冲喜。”
“不挑她,又挑哪个?我去拦着,却像是我跟那八姑娘有什么纠缠不清一样。”贾琏没好气地道,不禁觉得今日晦气得很,并没做什么就被人认作救命稻草。
赵天梁、赵天栋原本是想给贾琏添一件风流韵事,这会子看他无意,便也只能罢了。
骑马走出许家所在大街,忽地又听人来喊二爷,几人勒住马,却见来人便是房八姑娘姨娘的哥哥。
那男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待要去拉贾琏的缰绳,又被赵天梁、赵天栋给隔开。
“求二爷将这信捎给金陵的黎太太。”那男子说着,将一封信递到贾琏跟前。
“是向金陵求救的信?”贾琏问。
那男子连连点头,哭丧着脸道:“如今只能求到二爷跟前了,请二爷大慈大悲救姑娘一命吧。早先二爷连跟二爷不对付的柳家小爷都能救,更何况是跟二爷无冤无仇的小姑娘呢。”说着,便立时跪在贾琏的马前。
此时接近日暮,大街上只有些许几个行人,贾琏回头向许家看去,见许家已经没了影子,心道那房八姑娘果然是有备而来,只怕不独他,其他能求的,她也已经求去了。
“我们走。”贾琏牵着缰绳要走,并不理会那人。
“二爷,姑娘说你与其他男子不同,不会看轻她,是以她才央求小的来求二爷。二爷这会子怕招惹一时的麻烦不肯管,可我们姑娘一辈子就毁了呢。”那男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
贾琏道:“我给你盘缠,你这会子就向金陵去给黎太太送信去吧。”
那男子一愣,忙道:“小的一走,太太叫人去告官府,小的就是逃奴了。”
“你自己都不肯惹麻烦,还来说我?”贾琏冷笑一声,看那男子不言语了,便领着赵天梁等兀自向前去。
夕阳西下,秋风徐徐吹来,贾琏略低了头,觉得这路上的风不干净,随后对赵天梁道:“你再去许家,请人通传了跟黎大奶奶说话,请她劝一劝她母亲吧,将八姑娘嫁个痨病鬼于房家又有什么好处?不如将她嫁个门当户对的,这么着,旁人才不能去腹诽黎太太苛待庶出子女。不然,嚷嚷得满世界皆知,许黎两家的风头才过,房家的就又起来了。若是黎大奶奶问,你就将咱们这一日里遇上的事都说给她听,咱们没什么好隐瞒的。”
赵天梁见贾琏先不理会那男子却转身又要去劝说房氏,忙答应了,笑道:“难怪人家来求二爷,是看准了二爷刀子嘴豆腐心呢。”
“豆腐心?”贾琏一怔,随后匍匐在马上笑道:“我两辈子也没被人这样夸过。”
众人只顾着随着他笑,谁也没留意那句两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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