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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囚禁的第七天,冯笃思走出了院子,她跟在管事身后去了学规矩的三礼院,负责管教她们这群女子的掌事是一个三十三岁出头的女子,头发叫鬓钗勒紧,一丝散发碎发都没有,整个人往台子上一站,就是一个没有一丝缺点的瓷瓶。

“当奴婢第一就是忠心?,把望远侯府放在第一位,如果谁做出背主求荣的事情,当场打死,绝不手软。”

管事高高站着。

在日光里投下黢黑的影子。

“记住这一个条,剩下的规矩就简单了,这里是侯府,如果天下最讲究尊卑的地方是那儿——”管事往皇宫的地方一指,“那么这里就是第二规矩的地方,你们行事一举一动都要有理?有据,不可轻浮妄动,见到主子来了,不管做什么,都要先停下手里的活给主子行礼,眼光不能直勾勾盯着人,那是什么眼神,是虎,是狼,是豺是豹,这种眼神叫主子不喜,少说也得拖下去叫人打几棍子长长记性。”

“我叫你们今天把话记住了,以后谁敢犯错,绝不留情。”

说完,管事开?始教规矩,行走坐卧站,一举一动,怎么斯文怎么来,语气怎么恭敬怎么来,不少女孩子之前还是不懂事的大丫头,不说是山野村民?,但?是也举止大大咧咧,一点上不了台面,叫管事的一训,一个个好像脱胎换骨一样,垂下的眉眼都含着让人舒服的笑?意。

又训练了一个月。

冯笃思被分到望远侯三小姐的院子里。三小姐是个柳眉桃腮的漂亮女孩,她端坐在梳妆镜前,左右自照,对身后梳妆的婢女恹恹道:“又是外来的,不要?的货都往我院子里丢。”

婢女笑?:“反正是打扫院子的三等丫鬟,何必在意。您就当她是院子里的笤帚,愿意就让她在院子里当差,不愿意就赶出去是了。”

两人耳语嬉戏一番。

竟也没人看?立在门外的冯笃思。

冯笃思穿着一身三等婢女的青衣,双手紧紧搭着,指甲在手背上压出了个红印,她倒不是生气,而是害怕三小姐不留她,被赶出后院的丫鬟只能去前院和男人一样做些最粗俗的打扫工作,脏的累的臭的,都要她们干。

不多时。给小姐梳头的婢女出声:“你叫什么?”

冯笃思赶紧躬身。

“奴婢夏桃。”

婢女又道:“今天三小姐不舒服,就不见你了,你在门口磕两个头,也算是进了这个院子。”

冯笃思赶紧拎起衣摆跪下,她脑袋一低,磕在门口的石砖上,一滴泪不知道怎么的从眼眶里流了出去。

“谢三小姐。”

冯笃思叫院子里的掌事大丫鬟带着去了婢女的厢房里,这里也分一二三等,侍候小姐的是上上等,掌管小姐衣物梳妆的是上等,再有些在院子里做了洗漱打扫杂活的,是中等,最后就是她们这些劈柴烧水跪地上擦砖缝的,是次等。

和冯笃思一样次等的婢女有八个,院子里最累的活都是她们干。

晚上大家住在一个铺上,熄了灯之后也趁着寂静无人说些悄悄话,侯府里哪个少爷小姐最出彩这种话她们是不说的,保不准第二天就叫人泄露给掌事大丫鬟,到时候直接照着脸打。

她们没事就说起哪个丫鬟在哪儿当差,跟掌事或者老人起了冲突,又说外面的小厮到了年龄,该成婚了,跟院子里的丫鬟配对,有些厉害的小厮自己求了管家,跟看?好的丫鬟配上,这些是有福的。

有些丫头被太太看重,亲自指给了看?管庄子的管事;剩下的没有出路,就叫人拉到院子里,丫头站一排,小厮也站一排,两排人背对背,管家一声令下,两排人同时转身,照面以后就是夫婿和娘子了。

一个三等丫鬟担心?:“真不知道以后能遇见哪个。”

另一个人闹她:“让你胡想,生了凡心了是不是。”

一群人笑?。

冯笃思也跟着笑?,她恍惚觉得自己以前不是这样,也不该这样。闭上嘴巴,她又说不出来,只听见耳边的小姐妹道:“你们要是害怕,就提前选个中用的,也好向管事求个情,让你们配一块。”黑夜里也有人怯怯质疑:“这怎么敢,要?是叫人抓到,那可是直接扒了裤子打棍子,丢也丢死。”

“你怎么就这么笨啊?非得留个荷包写封信?就不能笑一笑?,说句话也是好的呀。”

睡冯笃思旁边的小姐妹半天没听见冯笃思说话,就来挽着她的肩膀:“好妹妹,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睡着了吧。”伸手一摸,却摸到冯笃思脸上一把泪,她惊呼,又压住嘴巴,旁边人问:“怎么了,什么声?”“没事,我吓自己呢。”

小姐妹晃晃冯笃思:“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伤心事哭的这么难过,小心第二天顶个核桃眼叫管事的训。”

“我不知道。”

冯笃思捂着嘴巴。她胸腔里憋着东西,又酸又涩,发不出来,也不敢发出来。

“我只是觉得。我不该是这样的。”

“哎。”小姐妹轻拍后背,“受着吧,还能怎么样呢。”

冯笃思没睡好。第二天她红红的眼眶肿起来了,用凉水敷也不顶用,幸亏三小姐不怎么关注她们,倒也有惊无险,就是叫管事的看?见了,说了几句“丧气的”之类的话,罚她在门口站几柱香,以后见了三小姐不能哭丧脸,“这是给谁看?呢。”

日头到正午。冯笃思站的摇摇晃晃,昏昏欲睡的时候。远处听见一阵脚步声,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男子,身后一串小厮,男子身长八尺,容貌神俊,顾盼神飞中自有一股捭阖的气势,浓眉墨发,目光淡淡,就像是隔着一层雾,好像看她又好像没看,云一样从她身上刮过:“三妹在哪里。”

真是巧。她在三礼院里接受的第一节训练课,就是绝对不能勾|引主子,遇见老爷少爷,举动要有礼,声音要端庄,尤其是眼神,绝不能妩媚地撒出去,网似的去勾人,冯笃思练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今天,谁叫她倒霉呢,眼睛肿的像个核桃,又站了好一会儿,蚊子一样的星星在她眼前转。

她没回过神来。

对着李雪消眨了几下眼。

“大哥。”

三小姐穿着鹅黄色的上衫,穿着一条素娟做的石榴色百褶裙站在卵石小路上,整个人盛在一团盈盈的光里,美貌动人。

她叫了李雪消的名字,笑?道:“难得大哥过来看我。”说着,两个人往院子里走——身影刚踏进房门,冯笃思就叫人捂着口勒到柴房里,她挣扎得鞋子蹭掉一只,整个人被摔在柴火上,管事冷漠的锁上门,道:“等会再发落你。”

这是大大的不恭敬。

一双狐媚子眼睛忘谁身上看?呢,好的不学,净学些外门邪道。

大概一个时辰,柴房门叫人打开?,管事的刚跨过门槛,冯笃思就扑上去,话也不说直接磕头,又垂泪道:“昨晚睡红了眼,大少爷过来时没反应过来,请掌事的赏我几个巴掌,叫我吃教训。”

掌事冷笑。

“你倒是想些好事,一双招子快要飞出去,要?不是三小姐就在后面看着,真叫你哄弄过去了。这件事决不能轻饶,来人,拖她出去。”

左右两个健仆一弯腰,就把冯笃思拖到了前院,听三小姐的话是留不得她了,打几棍子教训,然后发落到其他地方,若有什么鳏寡的正好配上,也不算苛待。前院里已经摆上长凳,左右两个健仆手里拿着棍子,把冯笃思往凳子上一拖,两只手脚缚上,不让她挣扎,又一把掀起她裙子下摆,白色的里衣已经露出来。

前院人杂,有年轻些的婢女,也有来往的小厮,大约是听说这里打人玩,全都凑过来看热闹,又有人起哄:“只脱这点算什么教训,该把白布拿了,叫她实打实吃痛。”

“就是。”

“反正也是要赶出来的,死也翻不了身,给什么面子。”

正说着,眼看另一个健仆的手已经伸过来,就要把遮住身体的里衣掀掉,冯笃思趴在凳子上,一开?始求饶,又切切哭泣。她做错了吗,不过是看了一眼,又眨了一眼眼睛,怎么,她的目光是杀人了还是强/奸了,是把那个侯府少爷当众剥光了吗,她凭什么受这种惩罚——就因为他是少爷,她是婢女,所以多看?一眼都是冒犯,多说一句都是僭越,何其不公!

冯笃思死死睁着眼。

她不服气!

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瞪大,把所有起哄的奚落的看?热闹的都记在心里,她不会忘记——她绝不忘记!

“这是干什么?!”

一声喝令,让整个院子静了下来,一个紫服着金玉带的年轻人飞扑到冯笃思身上,匆匆忙忙把她衣服拉下来,像是护在崽子一样护在身下,“我不准你们打她,要?打打我!”

在年轻人身后,另一群年轻男人匆匆赶到,二皇子扶额大叹:“三弟,你这是做什么。”眼神示意左右两侧,把三皇子拉起来,两侧的侍卫匆匆上前请三皇子起来,侍卫躬身微劝:“您先起来,有什么事,家里大人自然为您处置。就是您身下的女子,也需要?一个僻静的地方休养。”

三皇子听罢犹豫起身,却又蹲下把系着冯笃思双手的粗麻绳给拽断,接着一把抱在怀里,去见他二哥说:“这个女孩子……”

二皇子看?向身侧的李雪消。

李雪消摊手,眼神示意:你是皇子,有人敢不听你们的吗。

二皇子朝三弟点头:“你若是喜欢就带回去。”好像给他三弟捡了一只猫猫狗狗。

出了这档子事,三皇子在望远侯府里面留不住,凳子上着火似的,要?带着冯笃思回宫,二皇子也只能跟着离开。李雪消正站在大堂,面容沉肃,对下人道:“告诉老三,不用她过来,人已经离开。”

下人穿过层层亭台阁楼,将消息说给三小姐听,三小姐甩了手里的眉笔,柳眉倒竖:“居然是她坏我好事!”

霎时,闺阁一片寂静。

三小姐起身喝茶,她怒气无处发泄,随即把杯子一摔,对身侧的掌事侍女:“你给我滚。办事不利的蠢东西。”

……

三皇子救了冯笃思。他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你面熟,可能是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了。”又问:“你记得我吗?”

冯笃思当时正躺在拔步床上,垂下的帘子绣着山川日月麒麟华虫,五彩的祥纹里镶嵌着金叶子和玛瑙珍珠,闪闪发光。

“我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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