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泼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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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国公府,云逸院。
陆成玉着了身常服坐在正厅,正同显国公夫妇闲谈。
“此次鸿砚有老太师作?保,主持了春闱重试,可谓名利双收,如今礼部侍郎的位置还?空着,陛下也没?有让你回?涠洲的意思,看样子侍郎之位是有意授于你了。”
陆成玉垂首,面不改色道:“姑父不知,其实鸿砚来?时,刚收到陛下亲自起草的调令,让外甥今日便入职礼部,接管侍郎一职。”
国公夫妇听罢喜上眉梢,魏氏招手叫来?香菱,吩咐道:“去让厨房今日再多加几道菜。”
“去酒窖把老夫珍藏的酒也取来?,今夜可得好好庆祝一番。”国公爷捋了捋胡,眉色带喜道。
陆成玉知道两位慈爱热情,便没?多言。
“鸿砚既要回?京做官,可打算接来?你父亲母亲同住?”魏氏在京中没?什么亲戚,想着若有表兄一家迁入,逢年过节的也能热闹一些。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此次任命实属突然,鸿砚还?没?考虑那么久远。”
一来?,父母年事已高,住不惯热闹的汴京,二来?,重回?此位,必会卷入朝野之争,招致风波,他不想让父母忧虑。
“那宅子呢?之前的陆宅我听说正好在售,鸿砚若是喜欢,我就?命人去给你问问……”
国公爷听魏氏有些犹豫,插话道:“问什么,直接买下便是,权当是给鸿砚的赐礼。”
“对对,还?是老爷想的对,瞧我这做姑母的,还?抠唆起来?了。”魏氏捻起帕子浅浅一笑。
陆成玉不太想回?往日陆宅住,毕竟是他同颖儿生?活过的地方?,睹物思人。
“姑父姑母太客气了,鸿砚孑身一人,不需要太大的宅子,就?在……”
“那怎么行,堂堂三品大员怎能蜗居。”显国公正说着,孟西洲从屋外大步进来?,肩身还?带着水汽,“父亲、母亲,表兄。”
“怎得才回?来?,今日又进宫了?”显国公见他还?穿着朝服,眉头一蹙。
他是最不喜孟西洲去见皇兄的,每次见了,准没?什么好事。
当年皇兄说要留他试剑,结果试着试着,竟把追云剑赐给了子思,后直接给人指派到西北戍守边陲了。
“是,午后陛下传召来?着。”孟西洲并未落座,只是来?打了个招呼,便回?自己院落里换了身常服,回?来?时,听三人还?在商议买宅子的事,他便道:“表兄若是一个人,不如住我之前置办的一处四进的宅院,虽是四进,但并不大,就?在宜禄街,上朝也方?便。”
这处是孟西洲十六七时悄悄置办的私宅,那时有些叛逆,显国公一不让他练剑习武,他就?跑去私宅住,到后来?,去了边关戍守,这处宅子便闲置了,但并未荒废。平日里,魏氏会遣人打扫。
陆成玉听着挺合心意,“表弟不住的话,那表兄可就?不客气了,等明日就?去看看。”
显国公道:“他不住那,陛下去年赐了个大宅给他,离大理寺就?隔着一条街,公务繁忙就?宿在那,你若喜欢,在那住也行,还?能做个伴儿……”
孟西洲眼尾一压,沉声道:“那离宫门太远,况且表兄调任礼部侍郎,同我这大理寺少卿住在一处,于理不合。”
“你就?不能多回?来?住住,还?没?分府,就?天天见不到人,你母亲今年又操办了马球会,大后日便有一场,你去露露面。”
陆成玉知道汴京权贵的马球会是什么意思,暗自笑笑,瞟了孟西洲一眼。
“圣上今日传召儿子,便是有要案去办,儿子得出一趟院门,这次去宜州,怕是会待上数月。”
“数月?!”显国公夫妇惊声道,这数月后已是盛夏,谁还?在外面打马球,等他回?了京,怕是又一批适龄的高门贵女已经定好了亲。
魏氏其实为?孟西洲已经有了打算,要么是镇平侯家的秦大娘子,不论门第还?是样貌,都是京城里一等一,不过年龄有些稍大,年芳二九,配他倒也尚可,另一位是翰林院大学士刘伯远的嫡孙女,纯臣之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年前刚及笄,性子温柔小?意,顺着他来?,日子也能和睦。
但听他要去外地数月,魏氏长叹口气,喃喃道:“可惜呐,今年的草场又白打理了。”
“父亲母亲不必可惜,夏初汴京天气好,让表兄多陪着你们去看马球,也是不错的。”
显国公夫妇忽然齐刷刷的看向坐在一旁的陆成玉,眼中又燃起了希望。
他们怎么把他这事给忘了,鸿砚丧偶多年,的确是参加马球会的合适人选,他虽不是京中人,但有显国公府在后坐镇,谁又能低看他,更何况,现在还?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
陆成玉哑然,面对盛情邀请的国公夫妇只得允下。
家宴结束,出了云逸院时已是深夜,今日陆成玉拿到调令,国公夫妇开心,自然喝了不少。
他步脚踉跄地跟孟西洲搭在一处,小?声埋怨着:“孟子思你这个老狐狸,一场家宴竟给我搞出什么马球会……你怎么不去相?看那些高门贵女,惯会拿我做挡箭牌的。”
孟西洲不恼,只淡淡一笑,“表兄你又喝多了。”
李炎默默跟在一旁,暗道:陆大人好眼力?,终于看出爷的本性了。
“我没?醉,我心里念着的是谁,表弟还?不知道么……”
陆成玉小?声嗫喏,他想趁醉装一次糊涂。
他想知道沈青青在何处。
陆成玉来?京城前,就?着来?国公府时见一次沈青青。今日旁敲侧击问过老国公爷,府内并未养着画师,另一个院子里的门客,也全?是男子。这让陆成玉悬着的心,彻底无处安放了。
孟西洲的左眼皮忽而?突突跳了起来?。
“表兄心里有亡故的表嫂,子思知道。”孟西洲带着陆成玉,一路往西厢走,缓缓道:“但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得往前看。”
“……表弟说得对,鸿砚已经准备往前看了。”
“及是如此,那便最好,过几日的马球赛,表兄去好好相?看就?是,那可都是母亲为?你精心挑选的高门贵女,各个都是金珠玉叶。”
“呕……”陆成玉一个没?忍住,捂着嘴,趴向木栏外的一侧缓解胃痛。
跟在一旁的李炎,头一次觉得,爷不但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情场上,也是杀人不留情呐……
四月初九,夏日的味道顺着日头直晒在沈青青的帷帽之上。
明日就?是出行的日子,沈青青只知道出远门,却不知去何处,她又要被安置个什么身份。
昨日,孟西洲来?梅园陪她用了晚膳,沈青青想着走之前把最近攒的画送去墨玉轩,就?提了嘴想出去逛逛,没?想到他竟允了。
这段时间,孟西洲的态度真的变了许多。
今日出来?,她只打算去一趟皎怡街便回?府,并没?带正忙着收拾行李的娇云娇玉同来?。
她刚拐进皎怡街,便听见路边茶摊儿正在讲春闱舞弊之事,这一案,余波未定。
路过时,耳边灌了两句,才意识到那说书人竟是在称赞孟西洲。
“别?看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出身宗室,却是个顶能吃苦的汉子,当年年方?二八,正是养尊处优的年纪,便被圣上派去西北驻守,屡战犯我南璃边境的金元、耀云,从未战败,可谓是百胜将军!如今归京入仕途,先?是力?排众议诛伐谋逆臣子慧王,又严惩春闱舞弊,真的是明察是非,法不徇私……”
沈青青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她从没?听过孟西洲生?平事迹,只知道他任职于大理寺少卿,平日公务繁忙,要审理许多案子,几次他回?小?宅,她亲自送宵夜时,只看到他伏案疾书,从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他知道,孟西洲勤于公务,不曾想,他在民间的声誉能这样的好。
她突然意识到,孟西洲说的不错,即便他想起来?三溪村的往事,也不可能回?到那个简简单单,一亩三分地的时候了。
他是个有能力?的男人,似乎不应该同她归于茶米油盐。
沈青青在说书先?生?那驻足许久,听他讲阿洲往日是如何英勇善战,以少博多,又是怎样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坚持依律断案,直到散了场,她留下块碎银子,才缓步向着墨玉轩去。
墨玉轩的伙计认出来?人,赶忙上后堂请来?了掌柜,掌柜看到沈青青身后背着个画匣,手里又拿着一些,笑吟吟道:“娘子下次若是带的画多,提前知会一声,我让小?二去府上取就?是。”
“掌柜客气了,临时要出一趟远门,才把这些都送来?的,正好想问下,上次寄售的兰花图,可有卖出去?”
“卖出去啦,知意先?生?的画作?送来?的第一日就?被一位行家买走了,而?且价格还?不低,对方?说了,只要是知意先?生?的作?品,他都收。”说着,掌柜让伙计取来?售卖记录,又将沈青青请到后堂,端来?茶水,好让她坐下细谈。
沈青青见那幅两尺的兰花图竟卖了二百两的高价,完全?出乎意料。
往日一竹篓的画卷才能卖得十几银两,这都让她同阿洲兴奋不已。
京城果真是遍地权贵,出手阔绰。
她是真的被这价格吓到了,直到接住沉甸甸的银子,才踏实下来?。
结算清楚后,掌柜又将她这次送来?的一一看过。
“妙!妙!妙!知意先?生?的山水自然淳朴,瑰丽多姿,笔精墨妙,真是佳作?中的佳作?……”
掌柜捧场颇为?卖力?,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些山水不过是三溪村周围的山区图景,同之前售卖给饶州书画商的,并无多大差别?。
之后,按照常规,掌柜清点好画卷,又立下收据递给沈青青。
就?在这时,一侧的屋内忽而?传出一声闷响,沈青青听有人“啊”地一声尖叫起来?,随即一个看似三十来?岁的伙计快步跑出,对着掌柜道:“掌、掌柜,方?才您刚收的那幅黄大师的山水图……让小?的不小?心染上墨了。”
掌柜面色先?是一怔,后蓦地变脸,尖声问:“你说的是哪幅画?黄雎的?”
伙计垂首,眼角的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是。”
“你……你是要诚心气死?我么?那幅山水,你就?是给我干一辈子工,都还?不起,你……”掌柜抚着心口,眼瞅着就?要跌倒,一旁的伙计赶紧上来?扶好,疑惑道:“大掌柜?”
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墨玉轩,忽而?热闹起来?,那伙计因犯了大错掩面痛哭,口口声声说要卖女还?债,掌柜的也没?好到哪儿去,捶胸顿足,只道那画作?已经被订出去了,要损失好大一笔银子。
沈青青听着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她起身对伙计道:“能否让我看下那幅被污了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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