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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负手立在青树下,静静看着靳玉。恰逢一道清风拂来,吹动一片绿叶,落到了他皓白的袍子上。他黑眸微沉,倒映着靳玉那张意气飞扬的脸,然而脑海中浮现的,却仍旧是那个月夜,她一袭血红嫁衣,赤脚朝他奔来的情形。
自从那一晚后,他便不再做有关卿卿的梦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月夜,嫁衣,玉足,鲜血……
那个场景不断地在他脑海中重演。
然而他怀中的人,却渐渐从卿卿,变成了靳玉。
靳玉攥着他的衣襟,抬起头来:“唐寅,救命……”
眸子一凛,唐寅目光紧盯着靳玉。
她,便是卿卿。他确定。
啪——
靳玉一拍醒目,已悠然续道了:“上回书说到,我与好友厮混时,目睹了一桩恩客杀书生惨案,还稀里糊涂的,与清倌人花娘,一同将恶霸恩客杀死!”
“而我被关进大牢的当晚,竟遇到了一个说来救我出狱的仙女!今儿——”
“我便同诸位说说,这仙女究竟是谁!”
众人忙聚精会神,目光也灼灼打在了靳玉身上。
“原来,这女子名叫小蝶,既非仙女也非凡人,而是红尘一个苦命人,如今化作了一缕幽魂。”
“她告诉我,她本生长在一户农家里,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可惜姐俩父亲是个重男轻女的,从小便对她们各种苛刻。”
“她爹常常同她说,她是个赔钱货,长大后嫁出去了,跟这个家里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她听得难过,却也任劳任怨地为这个家付出,直到那一日——”
“她年长到十六,一般父母皆会为子女安排婚事了,然而小蝶那父亲却偏不。他竟找了妓.院老鸨过来,要将小蝶以十五两银子生生给卖了!”
“而这还不算完,她爹无耻至极,竟还同老鸨说着,等他小女儿长大之后,也一并卖到妓.院去!诸位可知,他那小女儿今年也才六岁啊!”
来听这说书的,大多都是些书生,悲悯心与正义感都是最为浓厚的。一听得这惨剧,同情心登时爆棚!面上也尽是不忿!
这他娘的究竟算什么父亲!!
……
阳光正炙热。
靳平安端着热水,从厨房出来,却不想眼前一道黑影打来。
一方圆凳打在他身上,热水泼洒出来,烫到了他手臂上。
“娘的!做饭去!老子都快饿死了!”靳大山打着酒嗝,晕晕乎乎的躺在床上骂着,“嗝!昨个儿喝多了,现在都是昏的。”
靳平安垂眼,小心捡起了地上的空盆,“爹困了,就先睡会吧。平安把饭做好了,就来叫爹您。”
“嗝。也成!”靳大山翻了个身,不会子打起了呼噜。
……
“小蝶父亲那番话,不光是小蝶听着了,她那妹妹小云也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她知道,姐姐被卖完后,下一个就是自己了啊!”
靳玉说得悲切,完全调动起来大家伙的情绪,“小云知道,自己必须起来反抗!必须要结束这样的痛苦的生活!”
“于是这天晚上,她摸黑到了父亲的房中,拿起生锈的铁锄头,生生砍在了她爹面上!……”
众人听得眼皮子直跳,然而心头也是一阵唏嘘。
……
阳光愈发毒辣。
破败的房中呼噜声不断。
靳平安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然后一步一步的,朝靳大山房中走去。
靳大山睡得正香,一缕阳光意外散在他脸上,他不适地一咂嘴,翻了个身。
像是意识到什么般的,他睁开眼,只见自己儿子正木然地站在自己面前。
阳光下,靳平安小脸毫无血色,双眼更是空洞。
“你……”靳大山酒莫名醒了些许,但又混沌下来,“饭做好了?”
……
“这动静闹得大,很快便惊动了左邻右舍的人。”
烈日下,靳玉坐在街上,叹息着说着:“这说来也怪,平日里打孩子卖孩子的,邻居没一个出面。如今发生了这等惨案,一个个都跑去报了官,还有激愤的,即刻就要拉着姐俩去沉溏。”
“所幸官府来了,制止了他们滥用私刑。不过么……他们是把小蝶抓了。他们不相信一个六岁的孩子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认定,真凶只会是小蝶。”
“于是在那个秋叶落满天的时候,刽子手一口烈酒喷上大刀,手起刀落便要了小蝶的性命。只不过她冤屈太大,化为一缕冤魂久久停留人间。”
“直到她目睹了我这桩命案,忍不住出面,想救我一把。”
说到这里,靳玉停下来,无奈笑叹了一口。像是怜悯书中人,又像是在怜悯她自己。
而众人听到这里,也都是一阵缄默,长叹着惋惜不已。
唐寅目光只落在靳玉身上,脸色虽一贯沉着,此时却已有了些感慨。
忽地,他听得一阵抽噎。
知冬吸着鼻子哭道:“太惨了呜呜呜。”
擦了擦鼻涕和眼泪,他又说:“小先生说得太好了!跟之前那个混球简直判若两人!!”
说罢,他竟噔噔噔朝靳玉跑了去。
靳玉被他吓了一跳,抱着折扇便护在了身前——她可不会忘记知冬上回拿竹竿子打她的事呢!
如今怎么?听故事听得不痛快了,还要打人??
却不想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传来,知冬竟摸出自己的钱袋子,把里头的钱倒出了大半。
他一吸鼻子道:“给你的!”
靳玉:?
有了他这带头,感慨的人也都如梦初醒,摸出钱袋来,纷纷打赏了银钱。
靳玉回神过来尽数收了,跟着收了收尾,日暮时分,也奢侈了一把,赶了辆驴车回村子。
暮色沉沉,夕阳余晖散在靳玉脸上,叫她说不出来的舒适。
懒洋洋的,甚至想睡上一觉。
下了驴车,她缓步走回家。
一路上静悄悄的,连狗叫声都没有。方踏进门半步,靳平安一脸木然地走了出来。
“姐。”靳平安开口。
“平安。”靳玉微笑,蹲下来拉住他的手。
靳平安看着她,淡粉的唇瓣微掀,“爹走了。”
靳玉笑僵住。
“酒喝多了,趴着睡过去后,便没再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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