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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城的路上,陆晚晚惴惴不安。

皇上为何能找来如此破庙之中?他又是否会怀疑自己和陆建章缘何出现在此处?

她一时之间,不知皇上问起,自己该如何解释。

她回谢府叫上纪南方,匆匆赶往皇宫。

皇帝寝殿之内,落下厚重的帷幕,他躺在龙榻之上,嘴微微张着,重重喘息。

这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夜。

陆晚晚到了之后,姜河进去通报。他很?快走了出来,让陆晚晚和纪南方进去。

皇帝在帷幕前为陆晚晚设了座,纪南方走近为皇帝诊脉。

他的手虚虚搭在皇帝手腕上,略微一把?,他的脉象平滑舒缓,委实不像犯了病症。

“启禀皇上……”他略一忖度,刚要开口,皇帝侧目扫了他一眼,眼风冰冷凌厉,他心?下一凉,顺着姜河说的道:“皇上最近可是劳心国事,忧虑甚多?脉象极为不稳。”

皇帝抿了抿唇,嘴角略扯出丝笑意,似对他的答复很?满意。他颔首,嗯了声。

纪南方抹了抹额角的汗,道:“无妨,草民去煎两幅药,好好调理便是。”

皇帝声音略微有些暗哑:“下去吧。”

姜河遂领着纪南方下去煎药。

空荡荡的寝殿除了宫女,便只剩皇上和陆晚晚两人。

灯烛垂泪,暗夜无声。

陆晚晚抿了抿唇,道:“皇上无事,臣妇便心安了。”

皇帝微微阖目,这一夜他往来宫内外,已十分疲惫,此时却半点睡意也无。听着小女儿在帷幕之外的软语,话?中透出几分心?虚,他心?底苦做莲子,半晌才?道:“今日有御史弹劾陆建章,他卖官鬻爵,犯下重罪。”

陆晚晚一哂,背上不禁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不知该如何作?答。

皇上并不需要她的回答,问她:“今夜,你不在谢府?”

陆晚晚愣了一瞬,姜河能找到她,想必事先去了国公府,府上只有笑春知道自己的行踪。她既告知姜河来寻自己,说明她对皇帝是信任的。既是如此,瞒是瞒不过去的,倒不如坦诚相告。

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以额伏地,道:“陛下明鉴,臣女不敢欺瞒。”

她犹豫了瞬间,将陆建章和岑家的恩怨,陆建章如何娶了她母亲,如何纵容陈柳霜下药害死岑思莞,又如何找人追杀舅父,而死外祖父的事情告知皇帝。她恨得咬牙切齿:“陆建章罄竹难书,对我外祖家有血海深仇,不杀他不足以告慰故人在天亡灵。”

殿内的空气似乎都不流动了,就那么静置着,令人窒息般的死寂。

陆晚晚呼吸微弱的,生怕惊动皇上。良久,她才听到皇上说:“他是你父亲,你这是弑父。”

她默了一瞬,缓缓道:“臣妇眼中只有对错,没有亲疏。他弃我母亲,害我外祖一家的那一刻,便不是臣妇父亲。”

她屏气凝声,夏日徐徐细风从窗棂穿进来,拂过她身上,流淌过去,吹得金黄的帷帐起伏不定,帷幕上绣着的金龙翻飞,如在海上踏浪。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皇上若有似无叹息了声。

她有些不解。

“你手上不应沾血。”皇上顿了顿,又道:“你把?陆建章交给朕,朕会给你个交代。”

陆晚晚微怔,下巴轻抬,望着起伏的帷幕上皇帝的侧影。

她心里堵得慌,却不知为何,所有的话?凝聚在舌尖,最终化成细弱的一声“好”。

皇宫的夜,静谧而冷清。

陆晚晚顺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出这座灯火辉煌的宫殿。

头顶星空转移,与上半夜在村野看到的星空截然不同。斗转星移间,许多事情都变了,许多事情也都过去了。在这一夜她没了父亲,成了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

她竟不知,自己的人生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缘何如此坎坷?

那个负了她娘亲的人,又在何处?他可知自己还有一支流落在外的血脉?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她走到宫门口,走出缓缓开启的侧门。

天边已露出鱼肚白,她看到星月交辉下,立了道颀长挺拔的人影。他站在暗淡的宫灯下,望着走出来的陆晚晚,眉宇间一喜。他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间,犹如繁星落满春池,星光涌动。

陆晚晚心?中一悟,她从何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去往何处。她心底无比清楚,从今往后自己只是谢家的少夫人,要去往有谢怀琛的将来。

她朝他走去,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夫君。”

谢怀琛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容,牵起她的手:“走,我们回家。”

————

陆晚晚每隔三日带纪南方入一次宫。珠镜殿的花草以往都是宋见青自己打理,她离开后,陆晚晚以为宋见青打理花草的名义入宫,不显山不露水,倒也不引人注意。

这日她又带纪南方入宫。

刚走到珠镜殿外,里面便出来一人。

骆永嘉穿了身鹅黄的夏衫,衬托得雪容玉肌格外清丽。她怀中抱了只雪白的猫,慵懒地看着陆晚晚。

她立于檐阶之上,居高临下瞥向陆晚晚,问道:“你是陆晚晚?”

态度中没有半分倨傲,但就是令人十分不舒服。

她知道陆晚晚,六品文?官之女,和宋见青交好,在她走后,替她打理珠镜殿满园花草。不过是宋见青的一个花奴罢了。

骆永嘉名声在外,陆晚晚不欲与她纠缠,点了下头,以示招呼,径直往珠镜殿走去。

骆永嘉倒也不气,眼如春水含波,朝她笑了下:“陆小姐是来为见青姐姐打理园内花草?”

陆晚晚眸子一低,轻柔地嗯了声。

“我自小便和见青姐姐在一处玩,长大了倒生疏了,我日日住在宫内,来照看花草倒也容易,陆小姐远道而来,多有辛苦,不若日后由我代劳?也免你往来奔波之苦。”

陆晚晚道:“小姐厚意,晚晚心?领了,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敢假小姐贵手。”

她福了福身,以示谢意,便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骆永嘉看着她的背影,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她暗中捏了把?怀中白猫的后腿,白猫受惊,离弦的箭一般蹿出去。

它直奔陆晚晚二而去,锋利尖锐的爪子抓着陆晚晚的衣衫,蹭蹭蹭往上爬。

夏日衣衫薄,尖利的猫爪抓在她肌肤之上,一阵刺痛,陆晚晚下意识尖叫了声。

骆永嘉忙冲过去抓猫,喊道:“阿奴,快放手。”

猫儿受了惊吓,在陆晚晚的肩头上蹿下跳,它因为恐惧而不断收紧爪子,陆晚晚吃痛,探出手去捉猫。在她捉住猫儿的刹那,它的利甲从她脸侧划过,顿时冒出一连串细密的血珠。

陆晚晚痛得将猫儿往地上一掼,它吓得连滚带爬,很?快便消失不见。

骆永嘉缓缓走过来,以帕掩面,似受到了惊喜般,秋波里充满恐惧:“陆小姐,你没事吧?畜生不通人情,你可千万别同它计较。”

桂嬷嬷忙扯了帕子摁在陆晚晚脸上受伤之处,将血珠压下。

陆晚晚淡淡道:“畜生不通人情,骆小姐还是不要放它出来得好,今日伤了我倒是小事,若是冲撞了皇上和后妃娘娘,就没这么轻便了。”

说罢,她转身走进?珠镜殿中。

桂嬷嬷忙吩咐人去请来太医,太医看过,处理了伤口,道是无事。

陆晚晚将鬓边的发?扯了两缕下来,正好挡住脸侧的猫抓伤,看起来便没有那般明显。

午膳后,皇上来找纪南方诊脉,陆晚晚立于一旁伺候听任差遣。

她有心?想问问陆建章的事,这几日,朝中都没有他的风声传出来,多数人以为他离京回了允州。

她双手紧握在一起,思虑良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有话?对朕说?”皇上侧目看向陆晚晚。

她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问道:“臣妇想问问陆建章现下如何了?”

提起陆建章,皇上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阴狠,恐怕此时的陆建章恨不得死个痛快。

“放心,朕不会让你失望的。”

让我失望?陆晚晚可不敢对皇上失望,忙道:“臣妇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问陛下,何时……何时处置他?”

皇上反问她:“你希望何时?”

陆晚晚咬了下唇:“陛下若是方便,可否下月在宣布他的死讯?”

“为何?你不想他早点死?”

陆晚晚的脸微微红了下,道:“月底,世子和臣妇将补办婚宴,他是臣妇名义上的父亲,若他死讯传出,臣妇势必要为他守孝,婚宴则要延期。这一延,也不知要到何时去。世子他忙碌许久,臣妇……不想他空欢喜一场。”

他扭头,目光落在陆晚晚水灵灵的面上,她脸颊因羞涩而泛红,眼眸里也染上喜悦的旖旎。

她将以陆建章之女的名义嫁与谢怀琛,她这一生都将和陆建章扯上关系。思及此处,他便痛心?不已。

半晌,他缓缓问她:“你可愿与陆建章脱离关系?”

“脱离?”陆晚晚愣愣地看着皇帝,不知他究竟什么意思。

“没错。”他肯定地说道:“从此以后不是陆家人,不做陆家的女儿,不姓陆,和他划清界限,永远。”

她想到自己此生都将背负着陆建章的姓氏,便觉无比恶心,此时听他提出和陆建章划清界限,眉目间跃跃的喜色难掩。“可是……”改名换姓,将她从前的一切痕迹全部抹去,哪有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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