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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晚晚怕水。

小时候她掉进家中后园的池子里,险些丧命,虽然被救了起?来,可性子里对水有了莫名的畏惧感。

她在池子里沉沉浮浮,刚要呼救,呛了一口水。

寒冷刺骨的水猝不及防涌进她的耳朵鼻子和?嘴里。

她失了魂,落了魄,胡乱挣扎犹如一只坠翅的蝶。

身侧忽然伸出一双手,托着她的肩膀。

不用回头,陆晚晚就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

宁蕴抱过她,宁蕴抚摸过她,宁蕴打过她。

那双手,她自然再熟悉不过。

她心?里的寒意比这寒春的水还要冷,一个哆嗦,她侧身,躲开宁蕴的触碰。

就算去死,她也?不接受他的救赎。

宁蕴怔忡,看着她脱离自己的掌心?。

就在她渐渐滑向池底的时候,谢怀琛游到她的身边,双手搂着她的肩膀,将她托出水面:“陆晚晚?”

陆晚晚眼睛里也?灌了水,迷蒙着睁不开,有气无力地喊了声:“谢怀琛?”

那委屈又柔软的一声如同春风撞进谢怀琛的心?里,他心?里顿时软了大半,化成一汪水,耐着性子哄她:“别?怕,我在呢。”

他托着陆晚晚游到水边,昌平郡主早就命人准备了干净的毯子。

谢怀琛裹着她打横抱了起?来,问:“郡主,厢房在哪里?”

昌平郡主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篓子,忙走在前头引路:“跟我来。”

谢夫人徐笑春等人紧随其后。

眨眼间,岸堤上的人去了大半,只剩下几个丫鬟婆子还留在无人管顾的陆锦云身旁。

宁蕴游到岸边,爬了上去。

小厮备了风衣给他,他没接,目光中满是悲苦地望着谢怀琛抱陆晚晚远去的身影。

心?中一痛。

良久他才缓缓转身,陈柳霜正扶着冻得仿佛一只没毛鹌鹑的陆锦云站起?来。

陆锦云气得直哆嗦,她好不容易才压下自己心?中的火气,此时此刻见宁蕴为陆晚晚奋不顾身,便?彻底压制不住了。她怒气冲冲道:“宁蕴,你是故意来羞辱我的吗?”

宁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陆小姐何出此言?”

陆锦云道:“你居然救她不救我!”

宁蕴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似嘲弄,又似不屑。

陆锦云彻底崩溃:“你笑什么?”

“你们俩一样吗?”宁蕴正视着她的眼睛,幽幽道:“一个是自己跳下去的,一个是被人推下去的。”

陆锦云心?虚了,她语调一转,故作?柔弱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宁蕴眼风凌厉,尖刀利刃般扫过陆锦云:“从今往后,你要是胆敢再动陆晚晚一根汗毛,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冷哼一声,带着满身水渍走了。

宁蕴去后良久,陆晚晚才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过来,她嘴一瘪,眉一皱,眼里蓄满泪水。

方方站定,陆建章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

“陆锦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推你大姐姐下水。”陆建章一声暴喝,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得陆锦云差点?站立不稳。

陆建章用足了力气,陆锦云被抽得险些站立不稳,将落未落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她今天狼狈极了,未婚夫君处处向着陆晚晚那个贱人,自己落水了他也?不管,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说那般辱人的话;从来没有打过自己的父亲,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她带着满身水渍,又冷又怕,瑟瑟发抖,幸亏陈柳霜扶着,这才没倒下。

“看来是我平常没有把你教养好。”陆建章呼吸沉重,一下接着一下,怒得面目全?非,就差当众将陆锦云撕成碎片:“明天起?,你们就搬去城外庄子上,没有我的命令,再也?不许进城。”

他实?在是气急了,他刚才听说陆晚晚被推下水,便?立马赶去厢房看她。

院里被堵得水泄不通。

他削尖了脑袋也?没能挤进去。

反倒是碰到了宁夫人许氏,她面带讥讽,用最平淡的语气跟他说:“陆大人,女儿教养不好,就别?出来祸害人。”

这话比尖刀还剜人心?。

她这是什么意思?陆建章不禁多想。

宁家这是准备悔婚?基于陆锦云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先?是纵容表妹放火戕害亲姐姐,再有借花献佛讨老夫人欢心?,继而?谢府公然攀诬长?姐,接着便?是这一次众目睽睽之下推晚晚下水。哪一桩哪一件不是闹得议论纷纷?他无言为她辩驳,只能咬着牙赔礼道歉。

宁夫人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走了。

陆建章受此轻视,本就蓬勃的怒意更是到达顶峰。来找陆锦云的时候他就想好了,根据陆锦云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她不仅坏,而?且蠢。

女儿坏没有关系,有野心?的人才能走得更远更久,可蠢他就不能忍了。这么蠢的一个人,就算嫁进高门也?不会为他带来半点?利益,她根本就是胸无城府,愚蠢之极。

如今她见弃于宁家,陆建章想到自己这么多年辛苦栽培她的心?血全?都付诸东流。陆晚晚没回来的时候,他对这个女儿充满期待,无论是吃穿用度,或是学艺,他都舍得砸钱,就想着将她培养成京城一等一的贵女,好“卖”个好价钱。

他几个儿子他都清楚,老大为人过于正派,刚正不阿,宁折不弯,这个人在官场上根本走不长?久;老二从小就贪图享乐,心?思根本不在前程上;老三则看似聪明,却资质平庸。这几个儿子未必能为陆家带来华贵。

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系在陆锦云身上。

可现在,他看清了行事。陆锦云被宁家所嫌,陆晚晚又备受国公府的宠爱。

两个女儿,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他已下定决心?,要舍陆锦云,捧陆晚晚。

他决不能让国公府的人以?为他为了从小养在身边的女儿便?委屈了陆晚晚。

陆锦云哆哆嗦嗦,本就受了奇耻大辱,加上父亲这一巴掌,她接近崩溃的边缘。她痛哭流涕:“父亲,你为了陆晚晚那个贱人打我?”

“孽障!”陆建章怒得睚眦欲裂,她竟然敢挑战他作?为父亲说一不二的尊严,抬手又是一巴掌:“现在就给我滚。”

说罢,朝小厮使了个眼神,几个小厮便?上前押着陆锦云母女俩出了郡主府。

陈柳霜和?陆锦云哭喊不绝。

————

陆晚晚冷得浑身没了知觉。

谢怀琛把她放在椅子上,她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水一滴一滴从她发间滴落到谢怀琛衣袍上。

沾了她发香的水,染得他衣襟带香。

触及陆晚晚的眸子,那幽静如古井的波光里,夹杂了几丝恐惧。

她怕水,谢怀琛方才在湖里就知道了,她攥着自己的衣衫,蟹钳似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怕水怕得要死的人推开了宁蕴的救援。

谢怀琛有点?小得意,心?底越发柔软,又哄着她:“没事了,你别?怕。”

谢夫人随后到了,上前握住陆晚晚的手,心?中尤是后怕:“吓死我了,你怎么样了?婆子已经在烧水,等会儿泡个澡就好了。”

她身上的温度经由陆晚晚的掌心?传遍全?身,暖洋洋的,极是舒坦,她摇摇头,呛了水的嗓音微微有些嘶哑:“夫人,我没事。”

丫鬟送来巾子,谢夫人取过亲自为她擦拭发上的水渍:“刚才可把我吓坏了,你那二妹妹,心?肠实?在歹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推你下水,背着人还不要如何呢?”

陆晚晚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她轻咬了下唇,面上这才有些许颜色:“二妹妹她想必不是故意的,当时她冻坏了。”

都到了这时候,她还在为她二妹妹推脱。

谢夫人打心?眼里心?疼这孩子,从小仰人鼻息长?大,还有如此宽容气度,倒也?是难为她。

丫鬟婆子烧好了水请她去沐浴。

人去后,谢夫人一回头,发现谢怀琛水鬼一样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她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里?”

从进门到现在,自家老娘连个正眼也?没瞧自己,谢小公爷悲从心?中生,无语地望了望房梁,阴阳怪气地说:“母亲眼中哪有孩儿,魂都快被那陆家大小姐牵走了。”

谢夫人被他说得颇不好意思,又用方才那巾子在他身上胡乱抹了几下:“胡说什么,母亲最疼的还是你,那陆家大小姐着实?可怜。”

谢怀琛一脸“我信你才有鬼”的表情被请去泡澡驱寒。

屋里很暖,好几个火盆子捂着,温暖如春。

浴水滚烫,陆晚晚一滑进浴桶里,洁白的肌肤便?浮起?红晕。

她泡在水里,撩起?热水温暖每一寸被冻得寒凉的肌肤。

池水是真的冷,她也?是真的怕,可也?是真的痛快。

经此一事,陆锦云怕是会彻底见弃于父亲和?宁家,任她有多大能耐,都翻不过来身。

猝不及防想到了谢怀琛。

他毫不犹豫投身寒凉的池水里,救起?她的那一刹那,她倒没有那么怕了。

他是闻名京城的纨绔子弟,可他身上总散发出令自己安定的气息。

每一次身处险境,他便?犹如神兵天降。

她将整个身子滑入水中,温暖将她紧紧包裹着。

——————

陆晚晚简单泡了会儿,便?梳妆出来。

昌平郡主早已疏散众人,和?陆建章谢夫人等人在花厅等她。

陆晚晚从厢房出来的时候,肤色雪白,摇摇欲坠。

“小姐。”月绣惊呼出声,牢牢地扶住她。

陆建章回神,满心?愧疚,同时又有些害怕。

镇国公府会不会以?为他教女无方,纵容陆锦云伤她?

这样一来,他是否无形之中得罪了镇国公府?

都怪陆锦云,行事鲁莽,害他至此,想着方才只是将她发配去了庄子,而?不是乱棍将她打死,他就恨得牙痒。

“晚晚啊,你好些了没?方才吓坏父亲了,我竟没想到你二妹妹竟胆大至此,你放心?,我已经将她们母女俩打发去了庄子上,以?后再不会为难你。”陆建章讨好道。

话语中的谄媚和?讨好溢于言表。

谢夫人听了,差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为人父母,当正直,他这畏畏缩缩的样子看起?来就令人不齿。

“今日?叨扰郡主府盛宴,臣女躬自难安,但臣女身子有些不适,不便?再打扰,改日?再登门向郡主请罪。”陆晚晚虚弱不堪,对昌平郡主道。

昌平郡主道是,亲自送她出门登车,又嘱咐了几句,这才折回府内。

倩云和?月绣搀扶陆晚晚上马车。

到了车厢里,陆晚晚一改方才的虚弱,笑意盈盈。她轻轻捉住陆倩云的手,笑了笑道:“倩儿,以?后陆府没人敢在随意欺负你了。”

陆倩云眼眶微微发红。

陆晚晚轻抚了抚她的发,眉眼尽是温柔。

接下来,便?是要想法?子让她们死嵌在庄子上,永世不得翻身。

她很自信自己能做到。

因?为陆锦云和?陈柳霜太?想除掉她了。

哪怕是不折手段。

————

回到院里,她方才入门,陈嬷嬷便?匆匆跑了过来。

“小姐,允州来信了。”她神色中有难掩的急切。

是舅母来的信。

谢嬷嬷是陈柳霜的乳母,她被发配回允州的时候还存着能回京城的念想。

却没想到,允州那边陆晚晚的舅母早就设好陷阱等她进去了。

一定是舅母套问出了母亲身亡的真相。

她迫不及待拿裁刀启了信。

信上的字一个个雀跃进她的眼里。

陆晚晚浑身的血液似乎一寸寸凉了下去,耳边的声迹一丁一点?亦是逐渐消弭。她恍如走在幽深的古木深林中,冰冷而?又孤单。

四周没有尽头,亦没有路,只有重重迷雾,将她紧紧包围。

等了良久,终于有丁点?阳关从枝柯交错的密林中透了进来。

“那恶妇呢?”陆晚晚问道,声音轻不可闻,而?且嘶哑。

陈嬷嬷有些惊讶:“早先?就被捆上马车送出城了,少夫人说什么了?”

陆晚晚声音恍惚,如一场缥缈不可及的梦:“去,把她们带回来,别?让她们走了。”

——————

疾驰往京郊庄园的马车上,陆锦云母女互相拥抱着痛哭流涕。

“母亲,我完了,是不是?”陆锦云从骨子里觉得冷。

那种进入骨髓的寒冷,交杂着对陆晚晚的恨意,折磨得她面容可怖。

陈柳霜恨铁不成钢:“跟你说了好多回,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你为什么还那么冲动?”

陆锦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气疯了,陆晚晚那个贱人,她摔倒了,宁蕴风一样跑去扶她,可我呢?掉进湖里了他看都不看一眼,他心?里眼里只有那个贱人,陆晚晚有什么好?为什么人人都向着她?”

女儿毕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见她如此可怜,陈柳霜也?不落忍,她将陆锦云揽入怀中:“做女人,一定要大度,他不就是喜欢陆晚晚吗?可总归你才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你是没有看到?他连理都不想理我,话都懒得同我说一句。”陆锦云绝望地望了望天:“母亲,我完了,宁家会来退婚的,父亲也?不要我了。我要老死在庄子上了,是不是?”

“他敢!”陈柳霜面露狠色,眼中闪过阴鸷狠毒的光,她轻抚陆锦云的发,说:“陆建章不敢的,今天他有本事把我们母女俩发配到庄子上,改天我必让他八抬大轿将我们迎回陆家。”

“你有什么法?子?”陆锦云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恳切问道。

陈柳霜冷哼一声,道:“你不用管,到时候母亲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进宁家,陆晚晚,她算什么东西?,跟她母亲一样的贱/货,怎会挡着你的路?”

夫妻多年,尽管陆建章刻意瞒之,可他手上沾染的污秽可不少,有些东西?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枕边人。

陆建章有把柄在陈柳霜手里。

她不怕他不听自己的话,因?为那些把柄会让他前途尽毁,从九天苍穹掉进泥淖之中,他最爱钱财和?权势,为了保全?这些东西?,他不会冒险的。

这么多年她之所以?帮陆建章将这些丑事脏事捂着,是因?为夫妻俩相敬如宾,还算和?谐。他给了她地位和?尊贵,她也?乐得保守秘密,守着金窟银窝过逍遥日?子,他爱怎么快活便?怎么快活,只要不丢她的面子,无所谓。

可现在,既然他为了那个女人的女儿欺负到她头上。

就怪不得她了。

陈柳霜胸有成竹。

陆锦云见母亲如此沉着冷静,心?也?渐渐安定了下去。

哪怕天塌下来,还有母亲为她筹谋。

就在母女俩快出城的时候,身后一辆骏马疾驰而?来。

“夫人,二小姐。”是陆建章身边的小厮陆文。

他拦住马车。

“夫人,二小姐留步。”陆文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柳霜隔帘问他,语气淡漠:“何事?”

陆文道:“你们不用去庄子上了。”

陈柳霜心?里微微得意了一下,那么冷漠无情的一个人,终究还是舍不得她们母女受苦。

陆锦云喜问:“父亲让你来接我们的?”

陆文抹了把额上的汗:“是大小姐派小的来拦截夫人和?二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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