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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地一拳,临近的客人无不一阵胆寒。挨打的那个再这一拳之下直接晕过去,男子拎着他行至楼门口,往外一丢,又回身,一指那伙计:“这个,连带着外头那个,拉到城外找个没人的地方料理了。”说着掸了掸手,“别脏了这京城的好地方。”

这话一出,厅中一片死寂。

天子脚下的百姓们见过的世面不少,什么王公贵戚的事都听得多了。敢这样肆无忌惮的却也少见,可见家世绝不一般。

旁人不敢吭声,原本安心看着自家主子作恶的侍从们听言却起了劲儿,一拥而上,拖了那伙计便走。

顾鸾都被惊住了,饶是在宫里那么多年,也鲜少见到行事这样蛮横的。

但觉身边人影一晃,顾鸾猝然定睛,楚稷已大步流星地迎了过去。

“皇……”她唤了一个字又慌忙噎住,只得疾步跟上。他足下生风地行至楼门口挡住几人去路,只吐出两个字:“站住。”

顾鸾跟至近前,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衣袖,心惊肉跳地望着他。

几名侍从相视一望,长得最壮的那个干笑两声,上前就推他肩膀:“别管闲事!”

楚稷的脸色阴沉到极致,不看他,只问那仗势欺人的男子:“你家中是什么官?”

顾鸾黛眉微蹙,知他这是生了气。

其实这样的话,哪里需要他亲自去问呢?只消他开个口,蛰伏暗中的侍卫即刻便可进来押人。待得入了诏狱,漫说家里什么官,便是祖宗十八代都能查个明明白白。

他只是盛怒之下较了劲,觉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腌H事,便必要当面料理个明白,才能出这口恶气。

顾鸾抿一抿唇,觉得倒也无妨。只消别让他伤着,当今天子能在这里亲自主持公道,原也是有助于民心稳固的。

顾鸾心下斟酌着,抬眸看看他,又看看那蛮横的男人。

男人方才动手狠厉,可见外功不错。但她也知道,宫中皇子们都自幼习武,楚稷人至中年起了兴致还能跟朝中武将过招打个平手呢――虽则武将们多少要让他一让,可他的功夫总归也是真的。

顾鸾于是悬着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往外退了两步。再往旁边一挪,到了厅中看不到的墙下,张俊果然立刻冒了出来:“顾鸾!”

张俊一额头的冷汗:“都这样了,怎的还不叫人进去,你还敢出来,你……”

“呵――”门内,男子气笑了,负着手踱向楚稷,“我瞧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的,大好前程不要了,跑这儿送死来了?”

张俊一听,就要进去,被顾鸾拽住。

“别慌。”顾鸾朝他摇一摇头,压音,“皇上在气头上,今儿是非得把这事了断了。我记得刑部于侍郎就住在东市旁边的宜阳坊里,来此要不了多少工夫。公公差个暗卫出去,不必说别的,只说请于侍郎来得云楼一趟。”

说完她也顾不上等张俊的反应,转身就回了楼中。

“你若想打架,咱们便过一过招。”楚稷睇着那男子,眉目清冷,刚吐出这么一句,身边忽而扬起一声笑音,转而就见顾鸾上前横在了中间:“过什么招。”

她含着笑,望着面前一身酒气的男子:“公子这是喝高了,行事才会如此失了分寸。奴家多一句嘴――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不论公子是怎样家世的背景,也总归还有得罪不起的人。不妨先坐下来醒醒酒,有什么话我们容后再议。”

她一来是想拖一拖时间,别让这人真与楚稷动手。二来也存着善念盼他真能清醒一些,她想得凡有些脑子的人,听到她那一袭话,也就该知道这方的身份大抵也不好惹了。

孰料此人真是热血上了头,听言反倒哈哈一笑,眯眼睇着她就说:“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祖父乃是三朝元老,父亲与宫里的太后娘娘都沾着亲,我怕得罪谁啊?”

说完,他竟还抬手摸了她的脸:“倒是你,若肯跟了大爷我,那此事也不是不能……”

“善了”两个字尚未出口,一股力道袭至胸口,男子蓦然向后飞去。

侍从们悚然一惊:“公子!”踟蹰了一瞬是否动手,终还是先去搀扶自家主子去了。

“打死算了。”顾鸾只问耳边寒涔涔地渗出这四个字,慌忙转头,拼命阻拦还要冲去的楚稷:“公……公子!算了!算了算了!”

“公子消消气!”

“公子莫与这等小人一般见识!”

她费尽力气拦他,这才迟钝地发觉他竟高她这么多。她双手并用地迎着他推,后来恨不得连脑袋也用上,余光看见他额上青筋直跳:“让开。”

另一边,暗卫一路飞檐走壁赶去于侍郎府中,将话一说,于侍郎虽不明就里也不敢耽搁,带着人纵马疾驰而来。

他赶至东市没费多少工夫,然集市人多,车马难行,从集市门口挤至得云楼倒费了些时间。

赶到楼门口时,侍从们正架着那刚醒过神来的男子要走,楚稷铁青着脸伸臂一挡。于侍郎在门外冷不丁地看到这背影,脑子里嗡地一响,瞬间窒息。

在门槛外僵了又僵,他才提步进了楼门,跪地下拜:“皇上……”

楚稷不料会被人识出,不免一怔。低眼看去,认出是谁不禁轻笑出声:“巧了,正用得上你们刑部。”

“……”于侍郎跪伏在地不敢吭气,短暂的安寂之后,满厅食客跪了一地。

方才气势汹汹那人自也怂了,架着他的小厮们一时直愣住,弄得他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滞了一滞,他一把挣开侍从们的搀扶,跪地叩拜:“皇上圣安!”

楚稷扫了眼于侍郎带来的官兵:“来的人倒不少。”说着往侧旁走了两步,寻了张空椅子坐下,“都起来,该吃饭的接着吃,于侍郎帮朕把这案子办了便是。”

食客们面面相觑。

该吃饭的接着吃……

这怎么吃。

顾鸾上前了两步,亭亭而立,朗声开口:“皇上原也只是出来走走,无意搅扰诸位欢度上元。现下出了这事,诸位想来也难有心思在外用膳了。喏,外头有位一道出来的公公,诸位找他领些银钱补了这顿饭的亏欠吧,至于这酒楼该赚得的饭钱,一会儿皇上自不会亏了掌柜的。”

她含着笑说完,众人又愣了一阵,即刻就有反应快地拎着衣摆站起来溜了。

――平头百姓都好奇天子长什么模样,但真见了又谁都不敢多看,还是“敬而远之”最为安全。

待得惊魂未定地这一波人溜之大吉,门外却又有更多的人挤了过来,也不敢凑得太近,就在离得云楼一丈远的地方张望着看。

――百姓们到底还是好奇的,想瞧瞧天子办案什么样。

于侍郎躬着身行至皇帝身侧,抹了把冷汗,问那男子:“你是何人?”

“我……”

“先不必追问是何人。”楚稷居高临下地睇着他,“官爵在身却欺压百姓,为着一道菜,将酒楼伙计与一书生打至重伤,后又意欲草菅人命――于侍郎。”他抬眸睃了刑部侍郎一眼,“按本朝律例,革职削爵、刺配流放,不为过吧?”

刑部侍郎略作沉吟,连连点头:“不为过,不为过……”

“好。”楚稷冷笑,“再算上轻薄御前掌事女官,罪加一等。拖出去砍了吧。”

“皇上……”那人的脸色霎时间煞白如纸。

顾鸾也不由得心弦一提,踌躇片刻,还是小声劝了句:“皇上,还是查一查他家中究竟何人吧。”

她把他一时之气当真得罪了朝中显贵。少年天子,总还是要忌惮重臣几分的。

楚稷却道:“他便是朕的亲兄弟,朕也得杀了他。”

“留他一命,丢的是我大恒的脸。”

言毕他便无意多留,起身就往外走去。

顾鸾赶忙跟上,于侍郎拿不准主意,看着皇帝的脸色又不敢招惹,只得唤她:“这位姑姑……”

顾鸾回过头,于侍郎一脸为难:“您看这……”

皇上在民间开口要砍人,他虽为官数载但也从未见过呀!

“皇上既有圣旨,侍郎大人照办便是了。”顾鸾沉吟一瞬,又道,“此事虽来得突然,却以引得百姓驻足围观,如若传开,自都知道皇上是在主持公道,不合礼数便也没什么打紧。大人奉旨办差,斩杀这等恶徒,自有万民称颂,想来大人的同僚、上官也都说不得大人半句不好。便是有那等糊涂人弹劾大人,皇上乃是明君,自会为大人撑着的。”

她说罢再顾不上他,赶忙追楚稷去了。

这话对于侍郎而言却如一颗定心丸,于侍郎凝神一想,松气长揖:“谢姑姑指点。”

楼外,顾鸾小跑着去追楚稷,楚稷却走得大步流星。

不愿再搅扰百姓,他出了楼就往旁边无人的小巷子里拐,听着她的脚步声,心中烦乱异常。

方才那混账伸手碰她,他一瞬间火气冲脑,想都没想就飞腿踢了出去。

现在想想,行止有失,丢死人了!

偏生她那时就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他还余怒未消想上去接着打,惹得她在面前费劲巴拉地拦他。

那点好印象怕是全没了……

楚稷扶住额头,懊恼悔恨。

“皇上!”顾鸾已跑得气喘吁吁,咬牙又奔了几步,终于赶上,扶住他的胳膊,“皇上别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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