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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不愿多触碰谢逾白也不愿意谢逾白受伤的南风岸,这次却罔若未闻。他往后看了眼圆形护阵里被救的人,浑身气势再度一沉,似有似无地、极轻极低地冷笑一声,然后猛地把谢逾白往他那边一扯。

两人瞬间贴得极近。

身高优势显露无疑,高谢逾白一个头的南风岸垂首审视他,宛若一口就能咬断脆弱脖颈的狮子,危险强硬,脸上那半张鬼面显得愈发狰狞。

这猝不及防的一拉,害谢逾白差点撞上南风岸的胸膛,他猛地止步,却因为需要用腿支撑,甫一用力,便锥心刺骨。他闷哼一声,疼得眼泪直在眼眶打转,连忙垂下头遮掩。

谁想,南风岸竟用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看清了他眼底的湿润。

“现在知道疼了?”

如此步步紧逼严厉无情的态度,谢逾白从没有想到过南风岸会用在自己身上,他难以置信瞪大眼睛。

腿上的疼痛、救了那么多人却得不到肯定反被责怪的委屈和愤懑、以及有外人(夕霁光)在场却他毫不给自己留颜面的羞恼,齐齐涌上心头,谢逾白再也忍不住,狠狠甩开南风岸捏住自己的下巴的手,怒道:“与你何干!”

这一吼,明明不想哭的,明明竭力压下去了,可是一滴眼泪却仍是顺着眼角淌了出来。谢逾白嘴唇咬得都快出血了,心中大骂自己太矫情、太丢人。可就是控制不住。

南风岸一怔。

他抬手,沉默地用拇指指腹,极轻而极缓地抹掉那滴泪,滑了下谢逾白眼底的肌肤。

谢逾白脸一侧,躲开了南风岸的手。

南风岸替他拭泪的动作非但没能让谢逾白消气,反而让他愈发火起,愈发难堪。

谢逾白一咬牙,冷笑着重复南风岸的话:“‘你让我别动’?你是我什么人?我就得听你的?”

南风岸薄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发声。只是握着谢逾白手腕的力道松了松。

都是成人了,心思到底会比孩子冷静得多,这种突如其来毫无道理的生气也只是一时的。谢逾白骂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一路上南风岸帮了他这么多,他都是知道的。

心思一回转,谢逾白越发觉得窘迫,没了声。

默了片刻,南风岸道:“说完了?”

“哈?”谢逾白明明都已经开始考虑着道歉了,但南风岸那清冷沉静的话一出,再次精准地将谢逾白点炸。

什么叫“说完了”?

南风岸这是什么态度?!!

集宠于身的天命之子谢逾白,第一次被人气到这种程度,或者,他自己都说不清这种情绪是委屈还是失望了。

“南风岸,好,很好,你——”

话未说完,谢逾白陡觉膝弯和侧胸被力道一揽,他惊呼一声,一阵天旋地转,他竟被南风岸横抱了起来。

“南风岸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可南风岸的力道岂是谢逾白能挣脱得了的。

南风岸用手背碰了下谢逾白血流如注的小腿,都没用力,谢逾白就疼得嘴唇发白,张着嘴,再没心神和他吵闹。

谢逾白死死闭着眼,但被人抱在怀中,再怎么含首藏脸,眼睫根部的湿润仍被上方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谢逾白能感受到到南风岸胸腔的轻微震动——他似乎很沉很长地叹了口气。

下一秒,谢逾白脖颈上拂过一阵热流,南风岸富有磁性的嗓音,低苏苏在谢逾白耳畔响起。

他说:“乖一点。”

低念出的热息拂上耳垂的刹那,谢逾白的四肢百骸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击过,一阵酥麻。仿佛浑身上下那点因惊怒而竖起的倒刺,也被一点点抚平。

登时,谢逾白整个人都被定住,不会动了。

南风岸仰身之际,薄凉的唇似乎擦到了谢逾白的耳垂,但谢逾白整个大脑都很懵,分辨不出真假。

这个间隙,南风岸早已足点夜风,身如轻鸿,没入夜空。

独留夕霁光一个人,在月色下,目瞪狗呆,狗狗停停。

一只豆子大小的骨碟向夕霁光飞来,夕霁光头也不转,一鞋拔拍死在树干上。他目送着南风岸与谢逾白消失的方向,默默套上鞋,在心中作诗一首——

配角都在打妖怪,主角都在谈恋爱。

今夜,狗不配存在。

妈的,淦!

夕霁光向护阵走去,看着阵中的伤员,觉得大家好像忽略了什么事。

他看着地上松散的缚妖锁。

盯着盯着……

“卧槽!给乘衣归逃掉了!!”

·

南风岸飞到万剑山庄上空悬停住,俯视下方,如猎人锁定猎物。

这个高度,所有骨蝶都飞不到。

接着,南风岸再不掩藏地释放出自己体内磅礴的灵力,如夜浸晴天、雾笼长江,汹涌而不容反抗的灵力瞬间在万剑山庄上空蔓延开来,向下扑压而去,仿佛具现化成无数狼匹,四处冲撞,搜寻着他想要的东西。

万剑山庄内,所有醒着的人都感知到了这排山倒海的灵力,修为尚低者直接承受不住,跪倒在地,修为不俗者清楚地知道这是多么骇人的力量,却无法感知其源头,如在山中不知山外事。

高空之中,夜风并不温柔。

但南风岸都挡住了,怀中的人却感受不到半点风寒。

谢逾白脸上温度很高,他自认为半是气的,半是病的。

都到这个份上了,谢逾白也不再囔囔类似“放我下来”这种孩子般的赌气话,他咬咬牙,战胜心中的抵触,打破沉默:“乘衣归逃了。”

南风岸:“嗯。”

“真正的一月鬼定还藏在某处未曾现身。”

“嗯。”

“幕后黑手定是极其熟悉万剑山庄的人。”

“嗯。”

一连三句都像是敷衍的答话,谢逾白有些恼火:“你能不能……”

南风岸垂头看他,那副模样又分明是听得很认真。

想到这就是他的性格,谢逾白捏了捏眉心,气又泄了,今晚实在是气昏头了。

“……算了。你在找什么?”

“如你所言那般,”南风岸道,“十一月鬼,一月鬼,和销骨剑。”

“为什么要找销骨剑?”谢逾白皱眉,“难道你的意思是这一切是浮露更在操控?”

“那个鸠占鹊巢的剑灵?他没这个能耐,”南风岸道,“但两只幽冥鬼与此剑有关。”

谢逾白不解:“你怎么知道?”

南风岸沉吟了片刻,选择如实告知:“在流萤千花阵,我与十一月鬼灵力相斗时,他从中窥视到了我的记忆,我也探知到了他的过往。”

“若十一月鬼的过往不假……”南风岸却不往下说了,看了眼谢逾白的腿,道,“早点结束这一切,你的伤耽误不得。”

闻言,谢逾白抠紧了手,没说话。

顿了下,南风岸将巡视的视线收回来,落到谢逾白脸上,他的眼角有些泛红,像是打翻了桃花瓣制成的胭脂。似小兔子般委屈,又似猫儿般高傲。

南风岸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问他:“还在生气?”

不待他答,南风岸又率先道:“是我的错。”

然而仍是不等谢逾白回应,南风岸又极其跳跃地话锋突转:“找到了。”

说罢便带着谢逾白飞身下去。

谢逾白张了张嘴,皱着眉:什么嘛这人?莫名其妙!

会不会撩啊……

他那么腹诽着,唇角却是无意识地微勾了起来,心情好像没那么糟糕了。

南风岸降落的地点,是万剑山庄的宗祠。

正殿和偏殿,均是长明灯昼夜不息,道香缭绕,庄严肃寂。

“此地没有骨蝶?”谢逾白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压低了声音,“一月鬼在这?”

“在这附近。”南风岸道,抬腿便向正殿走去,丝毫没有将谢逾白放下来的意思。

“南风岸!”谢逾白抓住他的臂膀,提醒了一声。

南风岸看着他因窘迫故作生气的样子,用很好商量的语气,说着不容置喙的话:“不行。”

谢逾白脸色涨红,瞪着他。

南风岸不看他,一步步登上殿前长阶,道:“进殿再说。”

殿门口,一左一右立着两名童子,见他们来,却没有任何反应,眼神空洞。

见有人,谢逾白急了,低声道:“可以了,进殿了,快放我下来。”

南风岸眯了眯眼,一步跨过门槛,将谢逾白放下来。

顷刻间,两童子陡然坍塌了下去,数百只小型骷髅头骨蝶从他们身体里钻出来,撕破人的皮肤如撕纸一般轻易,探出数百条长喙便向南谢二人此来。

只听“哗啦”一声。

所有骨蝶全被冻结在寒冰之中,呈两个锥形,从飞在最前端的那只骨蝶开始,一直冰冻住了一左一右两扇正门。

南风岸没有任何施法的动作,甚至未回头,而是继续动作将谢逾白平稳放在地上。

“可有事?”

谢逾白开始还以为南风岸在问他有没有被骨蝶伤到,回过神来顺着南风岸的视线,才明白他是在问自己落地疼不疼——他完全没把骨蝶、没把一月鬼放在眼里。

“还好,不!没问题!可以走!”谢逾白信誓旦旦道。

南风岸却摇摇头,将他扶到软垫上,道:“之后的事,交给我。”

谢逾白不置可否。其实他挺想知道南风岸这样的人会怎么闯副本,应该是简单粗暴一刀999的类型吧。

“双鸾。”南风岸对着空气道。

谢逾白刚想说你在叫谁,殿内阴影处,赫然浮现出一名女子身影,一如鬼魅,下了谢逾白一跳。

南风岸道:“找四季拿‘弹指桑落’的解药,优先解万剑长老的毒,把他们和销骨剑都带过来。”

双鸾无声行礼,一躬身,身影再次消失于阴影中。

难得有人主动替主角破副本,谢逾白乐得咸鱼,完全放空大脑,只管看南风岸会做什么。

南风岸看向堂前。

从上到下,依次摆放着万剑历代家主的牌位,牌位下插着他们的佩剑,只露出剑柄和剑铭。

顺着南风岸的视线,谢逾白很快发现第二任庄主后面,还放着一个无名牌位,同受供奉,位置却难以被人发现,而此牌位前,也有置剑插销,上面却无佩剑。

南风岸凌空一抓,牌位便飞到他手中。

“背后有字。”谢逾白眼尖地道。

南风岸一翻,果真,与寻常牌位正面刻名不同,这个牌位背面阳刻着一行小字,并涂上了血漆,甚是诡异。

“夕影十一,”谢逾白念了出来,“万剑山庄第二任……副庄主?供奉庄主的正殿为何会有这么一个人?”刚说罢,谢逾白又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猜,说好全交给你。”

南风岸嗯了一声,道:“万剑山庄铸剑起家,与天下阴灵皆有往来,素有祭拜非人生灵的传统,人族逝者,牌位与凡无异,非人逝者,于反面阳刻其名,以血涂之。”

谢逾白疑惑:“万剑山庄怎么可能让非人类当副庄主?”

南风岸道:“因为他曾经是个人。”

说罢,南风岸双指一用力,咔哒一声捏断了这个牌位。

谢逾白:“你做什么?!”

说音刚落,殿外长阶下,大理石地面突然传来了沉闷的吼叫,如牛如虎,整个宗祠都在震动。

声音越来越清晰响亮,突然,地面如蛛网般裂开,一股甜到发腻的异香从缝隙中涌出来。

场地内静了一秒,下一刻,所有的缝隙悉数涌起金红的火焰!照得宗祠上空宛如白昼。

烈焰直接把地面炸开,无数巨石撞击在两侧的偏殿上,紧接着,两根黑长的须从裂开的巨石中拱出来,一只以骨为身体的虫子一点点从地下爬出来,直到他完全立于地面,紧贴在骨头上的湿漉漉的翅膀一展,金红艳丽,夺人眼珠。

那翅膀足有三丈宽,翅膀边缘并无明显界限,而是气化飘动着,如同燎原烈焰。

不断有火星从他翅膀上飞溅下来,落地即化成骨蝶。

但这些大大小小的“子辈”就没有“父辈”那么惊艳了,活像是被烧焦的产物……

待一月鬼缓冲完毕,完全清醒,便转向了南风岸,看见他手中断裂的牌位,当即愤怒嘶吼,翅焰大涨。

和乘衣归的冰寒不同,一月鬼周围的石头,熔化成了发亮的岩浆,高温炙烤着整个宗祠。

即便谢逾白和南风岸与它隔得远,仍如同置身火海。

谢逾白:“不好,宗祠会起火的!”

南风岸便将牌位抛向一月鬼。

木质牌位会被点燃,一月鬼瞬间降下了温度,连火焰翅膀也往后收起,他用头顶的长须接住,那能轻易夹碎大理石的须,却是那么轻柔地捧着牌位,视作珍宝。

可它并未沉浸多久,便双翅卷狂风,怒不可遏地疾速向南风岸飞来。

这时,宗祠正门处,突然传来一个空灵的童声。

“甜甜的,温暖的,美丽的,发着光,能触碰到……”

一开始是愣愣的低喃,如梦中呓语,渐渐地,童声缓慢下来,像是眼前的迷雾突然清晰般,变得错愕而坚定。

“找到了……我想起来了……”

“我不叫乘衣归。”

正门外,一个鹅蛋般大小的白团子费力地爬上门槛,滚进广院。

然而,蝴蝶浑身的高温,却让十一月鬼的身子一点点融化,一路的冰凌全都化成了水。

但十一月鬼仿若未觉,看向半空中的金红蝴蝶,眸子中充满了喜悦,向他奔去。

纵然此刻消逝,化雪蒸发,也要触碰到他。

“销骨。”

“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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