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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李怀懿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这种感觉是对比出来的。在从前,他?日日披星戴月,殚精竭虑,无美人相伴,无红袖添香,也从未觉得?如何。
但是现在,无论他?在做什么,都总是回忆起姜鸾的身影。
她曾经坐在他?的膝头,展露欢颜,笑?靥如花;她曾于窗下的琴案抚琴,素手纤纤,清幽淡雅;她曾经躺在软榻之上,眸含秋水地望着他?,轻声?求饶。
这些身影像水中的泡影一般虚妄,每当他?凝神细想,留在眼前的,便只剩下寂静得?令人窒息的宫室。
“贵妃在做什么?”李怀懿把?折子抛到?一旁,又抽出一本新的,一边提着朱笔御批,一边问道。
这已经是陛下今日第三十七遍这样问了。王保波澜不兴,回道:“方才宫人说,贵妃娘娘去了御花园,似乎是要放纸鸢。”
李怀懿把?朱笔搁到?小笔山上,站起身,理了理衣襟,“你怎么不早说?”
“……陛下方才在处理政务,奴才不敢妄言。”
“下次放机灵点儿。走?吧,去御花园。”
姜鸾在御花园中,和宫女们?一起放纸鸢。冬日天气冷,纸鸢不易飞起来,好在老天爷赏脸,惠风和畅,姜鸾手中的纸鸢飞向苍天,远得?只剩一个小黑点。
“娘娘真厉害!”宫女们?在一旁拍手叫好。
姜鸾含笑?,想了一会儿,说道:“去把?淑妃姐姐请来,问她要不要放纸鸢。”
她近日心情很?好,得?益于她的高位份,宫中暂时还没有?人压得?住她。而不用服侍李怀懿之后,她也不必再饮避子汤,药膳渐渐停了,她又可以品味滋味丰富的珍馐美味。
真是令人神清气爽。
干燥的冷空气扑在脸上,姜鸾一手攥着纸鸢的细线,仰头看着天空。湛蓝的天际,悠悠飘过几片白云,微风在人心上轻拂,真是自由自在的一天。
跟在姜鸾身旁的宫女,看见逶迤行来的步辇,轻唤道:“娘娘,陛下来了。”
姜鸾循着宫女所示的方向看去,见李怀懿坐着步辇远远而来,连忙把?纸鸢收起来,等?他?走?近,伏地请安,“臣妾见过陛下。”
步辇停在姜鸾身前,李怀懿垂眸看着她。
她伏在地上,风儿荡起裙摆,勾勒出纤细腰肢,袅娜动人,盈盈一握,似能勾魂夺魄。
李怀懿屏息,等?待了一会儿。
冷了她这么久,她是不是应该认错了?
如果她现在服软认错,他?马上就原谅她,给予她如同过去一般的盛宠。
不,更盛从前。
空气仿佛陷入了沉默里,时间缓缓地流逝,姜鸾安静地伏在地上,没有?再开口。
“姜鸾。”李怀懿轻敲扶手,“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姜鸾的声?音轻柔如羽毛,“回陛下,臣妾没有?话要说。”
李怀懿心里猫抓似的难受,他?盯了姜鸾一会儿,故作漠然地道:“你可不要后悔。”
“是,臣妾明白。”
李怀懿渐渐沉了脸,对太监道:“走?。”
太监应是,抬着步辇离开。
过了几息,姜鸾从地上站起来,她看见李怀懿已经乘坐步辇走?远,朔风刮起他?的玄色衣角,背影笔挺如竹。
姜鸾再度展露欢颜,重新把?纸鸢悠悠放到?天上,过了一会儿,淑妃带着宫女们?,远远走?来,和姜鸾打了个招呼。
两?人互相见礼,寒暄了一会儿,姜鸾帮着淑妃,把?她的纸鸢也放到?天上,然后把?线轴递到?她手上。
淑妃接过,一边扯着纸鸢的丝线,一边笑?道:“贵妃娘娘似乎很?擅长放纸鸢。”
姜鸾亦是含笑?,“随便玩玩罢了。姐姐不必唤我贵妃,就如同往日一般,喊我一句‘妹妹’便是了。”
她们?曾经序齿,淑妃比姜鸾大了半个月。
淑妃抿唇微笑?,眉眼如同月牙儿一般弯起,温柔宜人。
“妹妹。”她笑?着轻唤。
两?人放了一下午纸鸢,互相觉得?对方是可交之人,关系愈发亲热起来。淑妃犹豫了一会儿,到?底吞吞吐吐地问道:“妹妹,听说你在和陛下闹别扭?”
她说得?委婉,其实,传到?她耳朵里时,阖宫都在说,贵妃是遭到?了陛下的厌弃。
就连她在宫外?的父亲,都略有?耳闻,在她传家人入宫小聚时,明里暗里地告诉她,现在是争宠的好时机。
姜鸾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小声?地说:“陛下太霸道了。”她不觉得?是闹别扭。
淑妃抿着唇笑?,“陛下贵为?天子,行事霸道一些,也是常事。我们?都是陛下的妃嫔,自然该以陛下的心意为?重,待到?时机恰当,妹妹去跟陛下低个头,温柔小意一番,定?能重揽陛下宠爱。”
如果陛下一定?要有?宠妃,淑妃更希望是姜鸾妹妹,而不是其它不相干的人。
姜鸾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她把?纸鸢递到?宫女的手里,朝她们?摆了摆手,宫女们?会意,远远地跟在身后。
两?人并肩行走?在枯黄的草地上,冬日的夕阳余晖洒下来,姜鸾道:“就算是妃嫔,也有?自己的心意和喜好。你看地上的蝼蚁,汲汲营营,不过为?求一个安身之所,即便如此?,它们?也懂得?挑自己喜欢的地方安家。”
所以,她不可能去低头。
与其让她在李怀懿跟前承欢,不如让她在深宫老死算了。
淑妃攥了攥手指。她也有?自己的心意和喜好,但是——
“任性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不会失去更多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淑妃自幼被严格地规训,在出阁之前,她应该按照父母的心意而活,出阁之后,她应以夫君的心意为?天。
在她年幼之时,她曾经偷跑入哥哥的书房,瞥见一篇《阿房宫赋》,里头几句“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让她抚掌惊叹,暗暗牢记于心。
但她几乎立刻便被发现。威严的父亲站在她跟前,什么话也没说,母亲哭哭啼啼,说她“不遵循父兄的意思?”“竟敢偷读男子的书”,罚她抄了百遍《女戒》,禁了三个月的足。
后来,她熟读《女则》《女戒》,人人见之,皆赞一句贤良淑德。于是她便因贤良被送入宫中,封号为?“淑”。命运陡然翻天覆地,但表面瞧着锦衣玉食,内里却是孤寂冷清,如同破败的棉絮一般,满目荒芜。
而幼年时惊艳的那两?句话,似乎也成了她未来命运的写照。她早已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她连争都不愿一争。《女戒》也说,不必争。
姜鸾露出微笑?,澄澈的目光,似要照到?她的心底,“那就要看姐姐的取舍了。但是,你看看我,不是还过得?好好的吗?”
……
日薄崦嵫,晚霞横卧天空。李怀懿站在秦都之外?的校场,怀着满心烦闷,将弓弦用力拉满,修长手指夹住箭羽,松开,三支箭“嗖”的一下飞出去,正中百步之外?的靶心。
“好!”围观的将领们?纷纷鼓掌喝彩。
李怀懿眉目冷冽,握着弓箭,从校场下来,其它身着甲衣的男子,手持弓箭,依次上台。
他?们?有?心在帝王面前表现,有?三箭齐发的,有?一边疾跑一边射箭的,还有?人骑着一匹飞马,从远处疾驰过来,“嗖嗖嗖”接连放出五支箭,擦着其它人的头顶而过,钉在箭靶上,箭羽铮铮。
李怀懿立在一旁,清贵淡雅,仪表堂堂,将其中出众之人,一一记在心底。
今日他?心绪不佳,又自觉最?近太过耽溺于男女之事,就干脆来到?城外?,把?驻扎在秦都之外?的将领都招来,设下校场,命所有?人都必须来比试弓箭骑射,若有?出众者,可得?赏赐。
校场中沸反盈天,众将士自知?机会难得?,不顾天色渐晚,使出浑身的力气表现,比完了还不愿下场,恨不得?把?射箭之艺展现出一百八十种花样。离谱的是,在这其中,一个穿着甲衣的男子,被人念到?名字后,左右四顾一番,脚步虚浮地上了校场,随意射了一箭,就提着他?的弓,飞快地溜下来。
李怀懿一眼就瞥见了,他?对侍从道:“那人是谁?把?他?带过来。”
侍从走?过去,很?快就把?人带过来。那人满脸惊惧,不待帝王询问,就立刻磕头行礼,自我介绍道:“微臣乃蒋家三子蒋禄诚,任军中中尉之职。”
一个在介绍自己之前,还要先提家门的人。李怀懿笑?了一下,问他?:“你是蒋史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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