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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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送进去了么？”

“送进去了。”

“女郎醒了么？”

“还没呢。”

“唉，好生生的,女郎这是犯的什么傻……皇后娘娘这回必然是气狠了……都发话让夫人带娘子回并州老宅养病了。”

两个婢女又是齐齐叹了一声,互相对望一眼,抱着怀中水盆向廊下走去。

三日前,杜皇后派人将一直逗留在宫中的杜碧心送回代国公府，并传话给代国公夫人,让杜碧心在家安心待嫁。

代国公夫人本就对这个强势的皇后小姑子畏惧如虎，加上杜碧心一向对和东宫的这桩婚事大不满意,代国公夫人怕她闹出事来,干脆严令她待在自己的屋中,片刻不许踏出房门，只一心等待天子下令和代国公从西北赶回来，那时杜碧心和东宫的婚事也就尘埃落定了。

代国公夫人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是个旁心左性，顽固不化的。她自以为将杜碧心看管得严严实实，没想到杜碧心还是在她眼皮底下闹出了事。

……

“你这个孽女！若是想要气死我，直说便是了，又何必大费周章！”杜碧心无力躺倒在床榻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看她时而一跃而起,指着她的鼻子，对她大发雷霆，时而又坐回到床榻旁，握着她的纤细手腕，泪如雨下。

“我一生只得了你这一个女儿,含辛茹苦养到了十八岁，你便是这样来回报我的么？”代国公夫人仿佛声声泣血。

杜碧心有些没力气，想说句什么，脑中却是一片雾茫茫的昏沉。手腕上的狰狞红痕隐隐作痛，她昏睡了一天，嗓子也有些哑。

半晌，她歪过头，像稚童询问天真的问题，“养我到十八岁又是为了什么呢？”

代国公夫人的哭声猛地哽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孽女，你再说一遍？”

杜碧心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她挣扎着支起身，脊背靠在榻上。琉璃案，月光纱，少女的声音像是五月击落山石的淙淙山泉，是清澈的、甜美的，还有那么一点点天真，只是说话人的面庞上却一片漠然。

她问代国公夫人：“您真的爱我吗？让一个孩子成为我的丈夫，让我孤独地死在深宫中，这便是爱我么？”

代国公夫人涨红了一张脸，为她的胡言乱语而心口一阵绞痛：“那可是东宫妃！东宫妃！”

她声嘶力竭地对她吼道：“杜碧心，我和你父亲，费尽心思，为的就是让你能成为东宫妃，日后能母仪天下，百年后你的子嗣会成为帝国的主人！那是无边的权力，无尽的财富，无数女人终其一身的梦想，你告诉我，我这样，还不足够为你着想么？”

代国公夫人说得太激动，双手挥舞间，满头珠翠随着她的身子在灯下摇摇晃晃，晃花了杜碧心的眼。她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什么也不看见。

直到代国公夫人停下来，皱着眉问她：“你哭什么？如今才知道自己何等胆大妄为么？”

她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可我不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仿佛一句呢喃的梦呓。

代国公夫人听得不大真切，趋近床榻旁，肃着脸，问她：“你说什么？”

杜碧心猛地提高声量：“我说——我不愿意！我不要做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期望我的子孙后代坐拥这天下，甚至代代相承。我只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有爱我的丈夫，不必为人棋子，每日过得战战兢兢。可您问过我想要什么吗？您从来都没有！”

她越说越激动，手腕上的疼痛时断时续，但却比不上她心头被火焰灼烧过一般的痛楚：“嫁给阿炎？他自己都是一个孩子，需要他人照顾，我要如何同他做夫妻？他自己都还没长大，我又要如何同他共同生儿育女，繁衍宗嗣？！”

她流下泪来，“您以为我这些年来，陪在姑母身旁的日子，过得那么容易么？姑母厌恶我穿红色，这些年来，我就一次红色衣裳都不曾在宫中穿过。阿炎孩子心性，喜爱玩乐，姑母却最见不得他不务正业，可他缠着我陪他玩耍，我又能如何？！”

代国公夫人睁大眼睛，望着她，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话。

沉默半晌，方仿佛终于为自己的行径找到了堂皇的支撑，她冷声对杜碧心道：“你是杜家的女儿，自幼被锦衣玉食地养着。凭的是什么？不过是这份滔天的富贵，这份富贵是你的曾祖父浴血杀敌，保下李室的江山挣来的，是你的父兄苦守在西北得来的，也是你的姑母，正位中宫才维持下来的。”

“碧心，”她的声音陡然低下去，“若你不姓杜，不生在代国公府，你便什么都不是。你的一切，身体发肤来自父母，荣耀富贵源于家族，离开了这些，你什么都不是。”

“碧心”本身只不过是一个美人，而美貌在乱世中最容易凋零；“杜碧心”才能够成为长安双姝，成为无数五陵年少争相求取的女郎。

代国公夫人看向她，神色中带着深深的失望：“我从未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为了一个外男，便连父母、家族，种种都不要了。”

杜碧心猛地抬起头，她想说“我没有”，却又忍不住噤声，想听一听母亲接下来会说什么。

代国公夫人问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不说他，你觉得杨清会愿意让他的儿子娶你么？”

“为何不愿？”杜碧心咬唇，下意识地道，“是您说的，我是代国公府的血脉，杨清想来应当很是担忧有一日天子驾鹤西去后，他和杨府应当如何自处，杨安娶了我，杜杨两家结为姻亲，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代国公夫人笑起来，既气愤又无奈，“你是当真想不通，还是在一厢情愿？！”

杜碧心不说话了。“杨安不娶你，天子百年之后，杨清或许大难临头，可也未必；杨安娶了你，杨清即刻就失去了天子的信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