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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玉听她说,便觉得奇怪:“啊?不应该呀,若是身子没好,怎么来得镐京。从金陵到这里,就算是走水路,也要两个多月。当真还是天生不足的话,只怕半路就……”她没说完,被红绡打了一下,她瞪她一眼,没好气骂道:“你莫不是猪油蒙了心,什么话也敢乱说!就算段家是商贾世家,属最末流,可段郎君到底是十一爷的座上宾,胡扯什么!生怕没人掀你的皮?”
绿玉知道失言,在不敢多说,涨红着脸认错:“我这不是和姑娘说闲话么,错了错了,往后再不敢胡说。”
“你们两个一道的,别为一句话伤了情分。是我说得不对,我是说他瞧着像落下过病根,不过后来说过几回话,并不觉得是什么病弱身子,只不过比寻常男子白上不少,所以稍显的羸弱。”纯钧帮着打圆场,摆了摆手,对她们笑道,“罢了,什么人间富贵花也和我不相干,管他呢。”
她起身去穿鞋,吩咐道:“去替我将莫襄叫来,我想去山间逛逛。”
来了五个姑娘,只有江朝芙是普通出身,而魏长乐和同胞哥哥一道来,所以只带了一个影卫,其余的两个被千叮咛万嘱咐的送出去,各自带了不少鞍前马后照顾周全的影卫和侍卫,莫襄存在的一下子就寻常了起来。纯钧在马车上睡得足,这会儿精神极好,换了身方便行走的短袄襕裙,外罩一件烟红缎大氅,等人来了,便和他一道出门。
两个不爱说话的人凑在一起,总有一个人要做出改变。纯钧捧着手炉,和莫襄在山路上慢悠悠地看惊,只见远处层峦叠嶂,雪木明瑟,不由得有感而发:“从前看过巨然大师的《雪景》图,那时便在想,连画都如此,那真正的隆冬山雪又是什么样子?现在见了,才发觉笔墨绘出来的再传神生动,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慑。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如,却是是有这样的道理。”
“你从未出过宫么?”他见她如此不食人间烟火,颇有些意外。
她说自然,并不觉得这样的经历有什么奇怪:“我是当朝帝姬,长帝姬,就算有出宫巡游之类的,那也和我没关系。”她对他的表情很不满意,撅着嘴强辩,“我从前没见过这些,自然也不会去想,所以没那么可怜,你不必这样瞧着我。”
长帝姬骄矜高贵,自尊自然需要好好维护,莫襄觉得她这嘴硬的样子着实可爱。于是扬起唇笑,一边的犬齿若隐若现:“我从未觉得你可怜。人生而各不相同,喜怒哀乐也不尽相同。和你一样的天潢贵胄自然能不把权势、金钱放在眼中。可是那些是人尖儿,只是一小部分。其实,世上大把的人艳羡你曾经的声名地位,求之不得——不过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罢了。”
纯钧细细想过他的话,不由得对他高看一眼,莞尔笑道:“你真会哄人。”
他笑嘻嘻的,把她逼到了一个逼仄的角落:“只哄你。”招来了一个白眼,却一点儿不退缩,反而向她步步逼近,话锋一转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不明就里,随手把手炉揣进袖中,才昂着脸看向了他:“问什么?”
莫襄看着她,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我之于你,是甲,还是乙?”到底是有杀伐之气的人,冷起来连语气都能凝起霜花。明明唇角微扬,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那双曜石般的眼却微微眯着,流露出猫儿看待猎物时的狡黠神色。
冬日的阳光冷冽,穿枝而落,中途被浓浓得雾霭化开,变成悬在半空中的虚妄光晕。两个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深山林间,来路都看不真切了。朔风凛冽,吹得枯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而落,远远的有呜咽的鸟鸣,喑哑而短促,在空旷的林间显得异常诡谲。
纯钧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弄糊涂了,不知道他所问何意。略略思衬了一番,才迟疑着道:“这话问得很没道理,我都不是。”
她话音未落,忽然被捂住了眼。
唰——
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若不是田知悠务必要人来照看小辈,赵夙是不太愿意跟他们来的。到底是有些有肉的人,有些伤愈合了,疤依然在。来前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因为能心如止水,忘了自己也是正当的年纪。眼睁睁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们纵情驰骋,飞鹰走马,心中不自觉还是五味杂陈。
他性子坚韧内敛,虽然心中波动,面生也未表露分毫。不能出游,索性趁着几日空闲,好好理一理城中积攒下来的公务。闲不下来的人,在哪儿都心系着差事,将将安顿下来,便着时卿去取带来的案牍。时卿刚走,狐晏却怒气冲冲的来了。
二人相识已久,年纪也更相近,彼此间也不讲究那套规矩。他轻叩了两下门檐,信步走进来,开门见山道:“反了天了,去年夜狩就闹出过乱子,他魏长景从半崖摔下去,瘸了三个月,嚎得半个山都是他的回声,这就不记得了?明奕也是个不懂事儿的,别人闹他就跟着要去玩,眼看着都要及冠了,还这样放纵恣睢!”
“怎么了,他们又要去夜狩么?”赵夙比了比手,请他坐下。
狐晏点头说是,气不打一处来:“原本去年魏长景摔了,便不许他们再来。念着春后这几个混小子要去出征,才特准了他们还来。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可怎么办?且不说这事儿对与错,王上三令五申不许他们胡来,却偏要反着来,这是什么?这就是欠揍!”
按年纪来算,狐晏还非常年轻,不过狐家阳气旺盛,左丞相狐季膝下六个儿子,没有女儿,而他是最小的一个,上头五个哥哥四个习武从军,他自幼耳濡目染,脾气性格要比同龄人正直顽固的多。这种性子颇受长辈赏识,却最不为身边的人理解,背地里说他是铁豆子掉锅里——油盐不进,对他有颇有怨言。
“你也不必为了他们动气,都是娇生惯养的哥儿,心比天高也正常。他们想去,你就让他们去吧。”赵夙对这件事情看得很宽,见狐晏万分不解,便笑道,“你觉得你不许,他们就不去?与其等着他们阴奉阳违,不如你去收拾收拾,打点几个得力的,和他们一道去。一来也不怕再出事,二来好容易休沐一次,和他们一道去顽。”他平心静气的说,又给他递了一杯茶。
狐晏不再说话了,低着头慢慢将茶喝尽,半晌,才问他去不去。
赵夙摩挲着起左腕上的佛珠,面上波澜不惊,道:“不去。”
他了然了,顿时后悔不已,连连道歉:“我……非梧……唉!我这人嘴笨,你别放在心上。我以为世子殿下要你过来,是……唉!前些日子你不在京城,有个南洋走商来京,卖的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家母看着新鲜,买了不少,我记得当中有一样黑玉膏,对你那伤有用的很,改日我拿来给你。”
“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令慈的私物,某是在不好收受。”当朝左丞相狐季向来对世子颇有微词,庙堂上关系错综复杂,赵夙又是世子的幕僚,为表高风亮节,只能如此回绝。虽然言辞委婉,但态度坚。狐晏虽然没想到多到那一层,却知道他脾气执拗,只好不再坚持。还要说话,时卿带着卷牍回来,见两人小叙,便俯首行礼。他也不再多留,草草说了两句,便去着人去准备夜狩事宜。时卿看着执金吾走远,便笑着道:“其实这狐家六哥怪有趣的,我早先还看见他和江家的小娘子说话,袖里藏着一支玉簪,可到底没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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