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草创未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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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沉的，风贴着金琉璃的瓦拂过，发出了‘呼呼’的啸声。小宫女哆嗦着身子，提着食盒一路往建章宫跑去。远远儿的，被挥着拂尘的寺人拦在了外头。是个白净又面生的新人，她从未见过，绷着一张脸，阴恻恻的，比外面的天儿还要冷上几分。

寺人对她比了比手，冷着嗓子道：“陛下忙着听政，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他勉强抬了抬眼皮，瞧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人，便稍稍侧了侧身子，好要她可以站到檐下来，“送的是什么？”

“是陛下的暮食。这些日子陛下醉心政事，消瘦了许多，太后娘娘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嘱咐奴婢们一定要照顾好陛下的起居，这朝食暮食更是万不可少，每每时候到了，就要风雨无阻地送来。”

听到是太后的吩咐，寺人的神色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他双手环住胸，眄着宫女手上的食盒，脸上似笑非笑：“我道陛下这几日是因为天下而寝食不安呢，原来问题是出在这儿。太后娘娘不好好儿的颐养天年，又何苦费这个讨不到好处的心呢？”他挥挥手，又背过了身去，“你走吧，东西要带走还是放这儿，也都随你。”

小宫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只觉得这人有些讨厌，心中嘀咕着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新人，这样不知规矩。但她是个好性儿，也懒得与他争辩，只是把食盒往地上一搁：“这位是新来当差的吧？要我说，可别总把那些风言风语当真！太后和陛下虽然不是嫡亲的母子，却也是知疼着热。之前要太后静养，是陛下怕她太过操劳，损伤了身子……这不是，太后稍好了些，又要来辅佐陛下了么。斩断骨头连着筋，到底是母子，能有什么嫌隙？你可别太势利，不然两头儿都不讨好。”

别人理都不理，只是略过她，望向落在地上的窗影。小宫女见这人软硬不吃，还真的没有办法，气鼓鼓地把食盒往地上一放，转身跑开了。这都腊月二十六了，燕都还没有下雪，抬头又是一副阴沉沉的天气，大朵的乌云堆积在一起，将金乌层层叠叠地罩住了。良久，他才淡淡地说道：“要变天了。”

祖上的规矩，腊月二十六‘封笔’‘封玺’，即便是君主也要放下手头的政务，来迎接这个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节日。为难丞相尽忠职守，直到最后一日还勤勤恳恳地上谏奏事，毕竟他掌蓝批，每隔几日还要去向东宫的那位汇报，大可不必再将幼帝放在眼中，可他偏偏不肯站边，宁愿来回跑，在夹缝中生存，也要左右逢源。活到他这个岁数，还要如此委曲求全，也是不容易。

等到了两更，才看见君臣一道出了殿门。幼帝一脸倦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拍了拍丞相的肩膀：“难为丞相辛苦，这几日好好休沐吧。”秦正则深深稽首，说了一声好，又道：“虽然古制是等到正月二十号才可开笔开玺，可是历朝历代，但凡圣明君者，都朝乾夕惕，励精图治，陛下既然立志高远，就万万不可懈怠。”

“行了，赶紧回去吧。孤等着睡觉呢。”燕承佑双手掖进袖子里，表情有些不耐烦。大过年的，他也不想寻他的晦气，不等他再说话，转身和寺人一道走了。

渐渐走远了，他脸上的倦容才褪了下去，略略回身看，老臣已经不见踪影了，他才淡淡道：“景和，查到了没有。”

景和拱手，道：“回陛下的话，查到了。丞相嫡子膝下无儿，仅一女儿，生得伶俐可爱，被作掌上明珠。上个月才过了十三岁生辰，虽然没有大肆操办，但是据说丞相为保孙女平安，不惜重金从天竺商人手中买下一颗骨舍利，只求要她平安喜乐，一生无忧。父女情深，足以见得，陛下若是要从这儿下手，的确是上上策。”

“用不着说这些虚的，画像呢，作出来了没？”

承佑回到宣室殿，看到空空荡荡的玉堂殿，心中又是一痛。纵然他对阿姐日思夜想，可眼下形势紧迫，他已经没功夫再着人暗中搜寻了。楚文姜不光瞒天过海与前朝联系，还将消息送回去了娘家。楚国本来就对自己这个幼帝颇有微词，便借着软禁他们王姬的理由施压，为了避免边疆战乱，他不得已将‘颐养’的太后请了出来，与丞相一同摄政，这才化解了一场无妄之灾。

想要抗击猛禽，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吃了两回亏，他也长了记性了。虽然开了个好头，但是和楚文姜抗衡为时尚早，从前是太过求成了。现在痛定思痛，索性放了权，毕竟秦正则是颗墙头草，暂时不会成为威胁。而他的当务之急，就是让这颗墙头草为己所用。

“画好了，请的是秦小小娘子从前的乳母口述，不会有差错。”景和请他回寝殿，引到了抱厦，书案上果然放着一卷画册，“只不过……陛下，若是要见人，直接传过来不就好了么，何必要这样大费周折，还掩人耳目？”

幼帝将画册打开，果真是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姑娘，啧了一声，才道：“他如此疼惜宝贝孙女儿，会容孤这傀儡皇帝染指么？若是大大方方的传，只会让他把她藏得更深。届时称病，将门一锁，天王老子也没招。”

“对了，陛下……您一说，奴还想起来一件事。乳母说秦璧君生下来有娘胎里带的弱症儿，请了不少名医才调养，后来又命人打了一副纯金嵌宝的长命锁，去佛寺请德高望重的大师开光，戴在她的身上寸步不离，这才勉强将人从鬼门关儿拉了回来。将养到这个岁数，除了上上私塾，拜会亲友，几乎从不见人。陛下想要见这个小娘子，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都不是问题。”燕承佑又将画册看了看，摇头道，“这像画得不好。天下间的漂亮姑娘多了，画师为了谄媚炫技，必然会失真不少。这个秦小小娘子，就没有什么……独一无二的地方么？比如说善歌善舞，善琴善画之类的。”

“这，还真有。秦璧君自幼学舞，据说是城中一绝。不过……她的年纪出身摆着，恐怕多是为了奉承丞相夸大其词。毕竟，谁也没有亲眼看过不是么？”景时想了想，忽然一拍掌。“对了，奴想起来了。这个秦璧君……”他凑到幼帝耳边，将那个秘密说了出来。

转眼除夕夜宴，君王宴请百官及家眷恭贺新年。太后重新掌权，自然是春风得意，精心打扮，鬓插九尾金钗，身穿玄色宫裙，甚至还有了闲心情蓄甲，无名指与尾指上戴着掐丝珐琅的錾花甲套。她被宫女搀着臂，摇曳着做到了首位的宝座上。幼帝还没有来，她象征性地问候了两句，便扬扬手开席了。早些撕破了脸也好，起码在这种时候就不用假着脸色演什么母慈子孝。毕竟臣工们心知肚明，不必多此一举。比起所谓的好名声，对于摄政太后来说，还是尽力抓紧一切机会，将手中的权力握稳，多在这种场合露露脸儿，也好叫那些人知道，这个燕朝，究竟是谁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