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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太后阻止了宫人们继续跟上前,自己用指尖绕着的绢子,缓缓擦去了秋千上皱缩发黑的落果:被雨水日照侵染得不成样子,散发出一股类似蜜酒的味道——竟还是香的。她握着那两股绳子,小心翼翼地坐上去,轻轻地摇动,一时却找不回记忆里那种如生两翼,翩翩欲飞的感觉。
她以为是自己技艺生疏了,一低头,才见薄雾色的绸裙下,若隐若现的足尖正点在地上:原来她长高了。
她怔了一会儿,也就迟愣愣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好像,她的诸多爱别离、求不得,都在中秋那夜,随着眼泪一起流尽了。
“走罢。”她从秋千上下来,犹是下意识地拍拍手。秀儿连忙迎上来扶她,脸上难掩担忧之色,还未开口,又见冬儿急匆匆地从鹿鸣宫外跑来了:
“娘娘,八郡王妃在凤仪宫前脱簪待罪、自请下堂,话里不知为什么带上了福王殿下,您快过去瞧瞧罢!”
杨太后一听,忙命传辇去往凤仪宫。
皇后已然将八王妃劝进了内室,正令宫人伺候她洗面挽发,又有人取来了簇新的鞋袜,为她套在赤.裸的双足上。
“这是新做的,我都没有穿过。”皇后又宽慰她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不必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来明志。”
八王妃泠然一笑:“娘娘不因为妾身而迁怒恺儿,妾身便感激不尽了。妾身虽教导无方,但恺儿本性良善,并没有冒犯不敬大皇子的心思。”
“弟兄之间,年纪又都小,偶然打闹几下,哪里认真算件事儿呢?”何况这回分明还是初儿浮躁,动手在先。
皇后想着,不禁暗叹一声:她从未预料到,自己会有目睹八王妃委曲求全的一天,也从未盼过这样一天: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她一大早就去面见皇帝,请他将敕令八王休妻的旨意暂时留中:八王妃虽有过错,却也为八王诞下了嫡子恺儿,恺儿又已被封为世子;此外,她是为先帝大丧守过孝的,便是合乎民间“三不出”之条了。
但皇帝的本意原是敲打八王,他并不在意一个被休的女子将何去何从。
皇后不可抑制地,生出来一点兔死狐悲的寒意。
正当此时,宫人来报,杨太后驾至。
皇后不露痕迹地将手指从温热的茶盏上收回来,平静从容地起身迎接了她。
杨太后伸手免了她的礼,又看向其后跟着蹲身的八王妃,有些揶揄地挑眉一瞬,但瞧见她脂粉不施,发间衣上半点装饰也无,仿佛又比素日少可恨了一分。
索性将她视若无物,只向皇后道:“手指凉津津的,怎么不添件衣裳?”
皇后便道:“已经穿了两件夹的了,毕竟还在秋日里,衣裳总要慢慢地添起来。”
宫中原是这样:穿什么衣服都得按着时令来,不是因为料子匮乏,也不是司制人手短缺,而是在于“规矩”二字。譬如先帝曾有一位才人,体弱畏寒,而又十分守礼,那一年才过立冬就冷得叫人受不住,她却硬是靠两三件“小毛”的裘衣御寒,也不肯换上大毛的——时令未到。为此,她得到了元后懿贤皇后的褒奖。
杨太后却一点也不钦佩:冻出了病根儿,换这么个虚名,值得么?
但她不能这样劝皇后。皇后自有皇后的取舍。
她只是叫宫人去天和宫,将自己的手炉生好取来。
八王妃见她似是有意和皇后长谈,便站起身来,请求先行告退。
皇后准了。杨太后却是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摇摇头:“判若两人。”
“她不是为地位尊荣这些身外之物‘服软’。”皇后轻声道:“我想,她终是为了八王和世子的将来。”
杨太后略带不满地转向她:“你也太看轻我了。”
“不敢不敢。”皇后连忙道,却是着实松快不了。
杨太后又问:“这里头,怎么又有阿恕掺和了?”
“不干十一弟的事儿。”皇后知其来意,解释道:“是初儿这孩子冲动妄为,为些口角打伤了恺儿,还扯着他叔叔的名号作大旗。偏巧又是如今这关头上,八弟妹怎能不风声鹤唳?”
此话出口,她自己先愣了愣:八王妃历来自视甚高,皇后有意无意间总不曾与她过密,以免“近之则不逊”,倒是有时日不曾如此称呼她了。
至于将来——皇后已经感觉到了皇帝露出的意头,是预备趁着明年选秀时,再细细为八王选一位中馈。
而负责采选秀女的内侍们,按例九月初就要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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