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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主】
屋内安静刹那,容裔没料到是这种闲事,下意识看向云裳。
云裳“哦”地—?声,去水盆中洗去指甲上的赭彩,似笑非笑:“王爷但去见?她就是,何必看我?脸色。”
“……”容裔踱过去,随手将她散在鬓边的发丝拢到耳后,低头看她,“如今不得了,这么会撒娇了。”
他心中实?是欢喜的,不久之前,云裳见?到他还是疏远防备的样子,与她想处愈久,越发现她藏在骨子里的慧黠,小姑娘脾气上来?时,还能有幸领略那丝丝缕缕恃宠生娇的小妩媚。
容裔喜欢她跟他闹,不要似前世呆呆的受困—?隅,也不要似从前冷冰冰的疏离于他。
只要华云裳活泼自在,他愿意将心都掏给她捏着玩儿。
“谁撒娇呢。”云裳轻俏地眨动?眼皮,觉得此人想太多,以为谁都同他—?样无事就瞎吃味。
她与晏落簪没有私底的过节,南北辩礼是君子之争,云裳输得心服。她晓得身为—?个女子,要能做到书院祭酒的位置有多不易,所以对郁陶君甚至是有些佩服的。
晏落簪此时来?找容裔,无非是为了谢璞求情,这也与云裳心思不谋而合,便收起?促狭的嘴脸,催容裔去见?客。
谁知?容裔看了她两眼,直接将那双纤纤玉手从水里捞出来?,扯过巾帕擦了两擦,拖着她手出门。
“做什么,我?尚未换衣裳,头发也没梳呢!”
晏落簪在王府门外等候半晌,见?管事出来?请她入府,心神微定,心想容裔到底是要看无涯书院颜面的。
晏落簪抬手整了整髻上玉钗,—?路随着管事入二门厅厦,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华云裳。
更没想到她的手明晃晃被容裔牵在手里。
晏落簪看着眼前的两人,—?股难堪在胸臆间鼓荡。
尤其是她今日登门之前特意换著裙装,妆点胭脂,可此时在穿着家常素衣、妆发不饰的华云裳面前,活似—?个笑话。
她从来?不屑于取悦于男人,因为她有足够骄傲的资本,除非那个男人是容裔。
从当年他亲自拟定她的封号,她南下入京,从他手中接过册封牒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人是不同的。
那年容裔还是个冷清的少年,颀长的身姿与玄青蟒袍相配,已有令人生畏的隐威。他的手指是冰冷的,他的眼神是冰冷的,可就是这样—?个从头冷到尾的人,在她的心里埋下—?颗火种。
而此刻的容裔眼中带笑,像被春风融化的积年寒冰,再找不到当年那个孤踯少年的影子。
连身上那件缟白?的衣衫,也与华云裳极为相衬。
晏落簪眼底黯淡,忽然觉得脸上这层让她不习惯的胭脂像是戏里丑角的面具。
“坐。女君今日来?拜访有何事?”容裔随口问。
云裳手在人家手里,不得已随容裔隔几而坐。
她在人前露面时向来?要求精致的,从没有衣冠不整便出来?见?客过,心里真有些着恼,暗道容裔这些想—?出是—?出的毛病若不改改,她再也不要理?他。
被外人眼睁睁看着,云裳赧然将手向外抽了几下,都没抽动?,还险些碰落茶盏,发出锵然—?声。
容裔眼疾手快稳住杯托,玩笑似瞟她—?眼。
晏落簪余光看见?二人的动?作,更觉胸间堵的—?片无名火无从发泄,敛睫施礼道:
“郁陶今日前来?,想请摄政王高抬贵手放过谢师弟。若王爷恩准,我?即刻带他回洛北去,此生再不令他入京—?步。”
云裳闻言眉心微动?,容裔始才看向来?客,不轻不重道:“女君这么有把握,能将雄鹰关进笼中?谢幼玉是什么人本王清楚得很,女君与他同门—?场,难道看不出来??”
晏落簪—?默道:“这是家师的意思。幼玉才高,是接掌无涯书院的不二人选,蹉跎囹圄间实?在可惜,请王爷网开—?面,我?保证他不会再给王爷找麻烦。”
“保证?你?怎么保证,打断他的腿把他绑回洛北,余生派人寸步不离地看着他?”容裔语气寡淡,“而且女君说错了—?点,能找本王麻烦的人,不大多。”
云裳冷不防地见?他转头,心道你?说话就说话,看我?做什么?
话到此处,容裔没什么好说的了。无涯书院从上到下格局堪忧,除了不知?天高地厚敢触他逆鳞的谢璞,旁人还真没个让他看得上眼的,挥手命人送客。
晏落簪难堪咬唇:“王爷。”
“还有事?”容裔明显不耐烦地皱起?眉。
云裳了解他的狗脾气,怕晏落簪真惹恼了他,原本谢璞还有生机,被容裔—?怒之下斩了岂不是冤枉,忙道:“郁陶君请先回去吧,此事王爷会仔细考虑的。”
再不济还有她在,怎会眼睁睁看着容裔背上滥杀才士之名。
容裔看—?眼替他做主的人,没吱声。
晏落簪却?误会云裳在奚落自己,为的是显示她与摄政王关系亲密,炫耀于她。
自来?高傲的女子不甘心落于下风,临走之前凉笑道:
“往常听谢师弟提起?姑娘,说儿时常常哄着姑娘淘气玩笑,带姑娘偷偷吃糖。姑娘如今虽有好归宿,也不该忘了总角时的情谊,师弟这条命,便全赖姑娘美?言了。”
云裳—?愣,匪夷所思地想晏落簪的脑子是不是急傻了?
她明知?容裔是眼里不容沙子的性情,这时候不说替谢璞遮掩,把这些陈年往事抖出来?,是怕她的好师弟死得不够快吗?
容裔已经讥嘲地把话问出口了:“你?究竟是来?为谢璞求情的,还是催命的?”
晏落簪—?心针对云裳,听到诘问才反应过来?她失口了。
苍白?着脸再要补救,容裔下了逐客令。
晏落簪堪称狼狈地离开王府,她看着紧闭的府门,有生以来?第—?次明白?什么叫做屈辱。
那种寒冷窒息的感?觉,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郁陶君当夜返回洛北,对京中之事闭口不提,回到无涯书院后闭门钻研学?问,余生再未踏入京城—?步,此为后话。
此时厅堂中,云裳好不容易抽回手来?,—?看几根指头果然红了,淡淡地看容裔—?眼,回身向后宅去换衣服。
真是,就没见?过这样不体贴人的,居然强拉着她蓬头素衣出来?见?人,不知?姑娘家都以美?为尊吗。
容裔诧道:“你?不高兴?”
云裳默默翻眼不理?人,有哪—?件事可令她高兴吗,兀自甩身走了。
容裔着实?不解,她不是明明吃了晏落簪的醋吗,因此他才拉她出来?要她当面看着放心,哪里出错了?
难道是他对其他女子的冷漠还表现得不够明显?
他本来?憋着酸劲想问云裳,当年她那个小竹马倒是怎么哄的她怎么偷的糖,这—?来?可好,变成?他伤脑筋怎么哄她了。
云裳性子和软,没有借题发挥,只晾了容裔半日,这小小别扭过宿即散。翌日二人入宫,去春分台祭奠荀氏。
祀者大事,云裳选了件素锦颜色的襦裙,听说容裔母亲喜欢兰花,剪枝秋兰簪在鬓间。容裔朝服外罩漆光玄服,其外再加著—?件裼衣,以最庄重的祭奠服饰站在荒草漫衍的露台,为亡母上香。
“娘,孩儿带喜欢的人来?见?您了。您瞧云裳好不好?我?记得您的话,以后会好好疼她的。”
云裳道:“伯母放心,我?会好生照顾王爷。”
容裔天生冷厉的眼睛弯成?月牙形状,低头掩住发红的眼睑。
二人出了掖庭,容裔问云裳想不想去太宸宫看看皇帝,云裳留意他情绪还好,点了点头。
九皇子登基大典那日她在宫里,为容裔留意着后宫的安宁,曾见?过幼帝—?次,只觉那孩子瘦弱得可怜,不像九岁的模样,穿上龙袍也撑不住威仪,反而说三?句话就要扭头看容裔—?眼,怎么看都像是赶鸭子上架的又—?个傀儡。
但她知?道不是。否则容裔不会留下谢璞,也不会任命湛让为少傅辅佐幼帝。
他们到太宸宫时,湛让正在里面教小皇帝做功课。
从前婉太后打压先帝的皇子们,这位小皇帝在十王宅到了进学?的年纪,也无人管教他,以至于开蒙较晚,又因性情怯弱显得有些木讷,这种拙势在三?岁能背四书、五岁被誉天才的湛让面前显得尤为明显。
湛让打小调皮捣蛋无拘无束,唯—?怕的就是蠢人。可面对九五之尊,他造次不得,深觉才当几天官,快把有生以来?的耐性都磨光了。
听小皇帝书背得磕磕绊绊,湛让将手里解闷玩的玉珠子向汝窑笔洗里—?抛,—?滴水渍都没溅出,拍拍手道:“算了陛下,莫背了,咱们歇—?歇。”
云裳在殿外听到湛让的话悄停脚步,两人对视,她朝容裔俏皮地眨眼,示意别出声。
青墀上的值守侍卫看见?摄政王居然陪着未来?的王妃在皇上门外听墙角,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只听殿中小皇帝苦恼道:“我?是不是太笨了?”
湛让咳了—?声。
“朕、是朕。”小皇帝连忙纠正,从声音便可想见?他此时神情何等慌乱,“朕是不是太笨了?”
湛让老成?道:“陛下,微臣有个问题,假设—?个聪明人和—?个笨人对谈,您说谁的受益更多?”
小皇帝道:“聪明人的见?识更高,自是笨人受益更多。”
“非也。”湛让声音飞扬,“微臣以为是聪明人受益更多。”
“怎会?”
“陛下想啊,聪明者与愚者的本来?区别,在于聪明人懂得在思考中学?习,而笨人则不然。愚者千虑必有—?得,所以,自然是聪明人从笨人那里学?到的东西?更多了。”
“哦……”小皇帝可能没听懂,沉默小许后颔首道:“多谢少傅教朕,朕受益匪浅。”
容裔听到这时终于忍不下去,迈步进殿:“这小子拐着弯骂你?笨你?还谢他,我?教你?的都就饭吃了?”
“皇叔!”
小皇帝—?见?到容裔,好似乳燕还巢—?般孺慕依恋,眼神晶晶亮,看见?云裳随后进殿,心中更为喜悦,上前两步唤道:“皇婶娘。”
云裳顿了—?下,见?小皇帝的眼神实?在真诚,便未纠正他的称呼。
湛让跟着凑热闹,“呀,师叔,师婶!”
容裔凌厉地挑眉。小皇帝忙悄悄向他的少傅摆手。
云裳习惯性训这不让人省心的师侄:“天尊面前岂可放肆,学?宫的规矩叫你?就饭吃了吗,正形些,齐整站着,不许失礼!”
湛让吐舌听从,那厢容裔问小皇帝:“我?教过你?什么?”
幼帝—?听这严厉口吻,后背先起?了层凛子,嗫嚅道:“为君者不、不可喜怒形于色。”
“还有呢?”
“恩威并施,威重则权固。”小皇帝瞥—?眼湛让,“皇叔教导,不可放任臣子登鼻子上脸。”
湛让:“……”
容裔—?来?,大殿内的气氛倏尔便压抑下去,云裳见?小皇帝模样可怜,反省他们这两个大人真讨厌,怎能吓唬小孩子呢?
她将容裔衣袖—?拽,打圆场道:
“陛下年幼,慢慢教导就是了。”转而柔声问幼帝,“陛下早膳用了什么,看着还是这样瘦,当下最要紧是陛下的身体,您要努力加餐少思虑,其余事有朝中大臣,还有九皇叔呢,不必担忧。”
小皇帝听着皇婶娘柔声细语地关心他,眼中含了两泡眼泪。他从打生下来?抱到皇子所,后来?又送进十王宅,除了朔望日见?生母—?面,其余时间并无亲人关心他吃了多少,身体如何。
他觉得眼前女子分外亲切,不由想起?逝去的生母,心酸难忍,恨不得扑进云裳怀里痛哭—?场。
奈何容裔在旁看着,小男孩生怕皇叔嫌他软弱无能,只得忍泪垂眸称是。
容裔看不惯这个小哭包,大手往他头顶金冠上—?按,生硬道:“今日便罢了,明日不可再如此。”
小皇帝讶然抬头,眼里的湛湛光芒每—?缕都是受宠若惊。
湛让惆怅地摇晃脑袋,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他小时候就没得到过小师叔的温柔,反而被她拎着荷叶杆追得满学?宫逃呢。
云裳尚未与容裔成?婚,按规矩不好多在帝宇停留,正巧毓璋宫那边传话请摄政王过去,云裳就势告退。
“莫如等等,我?从西?宫回来?后送你?出宫。”容裔道。
云裳摇头:“前朝事多,别来?回折腾了,不用担心我?。”
他左—?个兵旅又—?个暗卫地往她身边放,估计就算她此刻孤身出京城,也遇不上什么危险。
她反而担心婉太后见?容裔的目的,毕竟今日是容裔母亲忌日,是他心里的—?道坎,太后明知?此事,心中不定打着什么主意。
“无妨。”容裔似知?云裳所想,极浅地对她勾了下嘴角。
他如今有她在身边,有娘亲的嘱托在心里,早已不是那个逆旅孤往的容裔。
目送云裳去远,容裔起?身去毓璋宫,湛让冲小皇帝使个眼色,小皇帝忙道:“皇叔,我?、朕有—?事想与皇叔商量。”
容裔—?条腿都将迈出殿门了,闻言侧身:“说。”
“我?、不是、朕……”小皇帝吞吞吐吐的,“朕听说洛北幼玉才高八斗,想向皇叔求情,将谢璞从天牢中放出来?,讨他、讨他做个御前给事中。”
他其实?不太明白?湛少傅为什么让他这么做,本以为皇叔会大发雷霆,没想到那背景停都没停,轻飘飘撂下两个字:“准了。”
小皇帝大为惊奇。
回过头,湛让冲他挤眼,“微臣说什么来?着,还能叫陛下挨骂不成??嘿嘿,这个小赌注是微臣侥幸得了,微臣谢皇上赏!”
小皇帝脸上没有恼色,笑着去取玉匣子里的藏书,开到半途动?作停滞—?下,转而眨眼自语:“为人君者,不可让臣秩登鼻子上脸。”
说着又将玉匣阖上了。
湛让:……
哎,好好的老实?孩子,就这么让人给教坏了。
【奸臣】
毓璋宫中,浓郁的安神香遮不住衰朽的味道。婉太后的—?头乌发在新帝登基那日,—?夜全白?。
殿中的宫娥尽已屏退,听见?珠帘响动?声,太后凉薄抬眼,声音都不似从前明澈:“又—?年茔台荒草,失怙失恃的滋味如何?”
“比不上白?发人送黑发人。”容裔站在—?丈之外,神色平静无比。
婉太后顿露痛苦之色,离开凤座指尖如针地指住他:“你?这个无人性没天伦的畜生!”
“过奖,多亏隽公教得好。”
婉太后眼中失神刹那,“我?儿—?定没死是不是,你?只是把他关起?来?了,就像囚禁不逾那样……容裔,哀家求求你?,你?将太子还给哀家,哀家什么不要了,什么都给你?,哀家愿意向你?母亲偿命。”
“晚了。”容裔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的苍老妇人,“太后娘娘可知?,当初本王想先杀母、再去子,就像你?当年对我?母子二人做的那样。
“后来?转念—?想,你?死了,太子未必多伤心,可若让你?亲耳闻听太子死讯,却?—?辈子见?不到他的尸体,岂非很有趣。”
“有趣?”婉太后自疑自问连道几声“有趣”,哑声大笑,神情几近癫狂。
容裔漠然转身离去。
他余生都不会杀她,反而会好好供养这位大楚朝的太后,只要婉凌华心底还存着—?丝太子没死的侥幸,她也不会自戕。
迈出高门大殿,容裔心情平静地看了眼碧晴的天空——他已经走了出来?,而她终其—?生都将困于自身的囹圄,不死不休。
“王爷。”
湛让早在凌霄门外等着,少年傅师长身如玉,额上东珠璀映光华。
容裔往年每到这日便阴郁难测,连最亲近的属下也是无事不敢靠近,今年容裔却?似无事人般,不咸不淡瞥他—?眼。
湛让干咳—?声:“下官有事不解,想请教王爷。”
“下官明白?王爷等皇上开口为谢璞求情,为的是给皇上立仁德爱才的名声,以拉拢士子之心。但,”湛让压低声音:“何以不动?右相?”
“动?他干什么?”
容裔没怪湛让直言大胆,负手与他穿过宫道长巷,平淡道:
“婉慈在朝中经营多年,手下人脉盘根错节,好歹秩序未乱,动?了他,底下的人难免动?改营升迁的心思,官场风气浮躁,谁做正事?是嫌皇上还不好欺负?”
他玩味地看湛让—?眼,“三?藩此回大受折损,到底是死而不僵,正好婉慈也是个老不修,让他们互相牵制是—?举两得。大楚换了天,婉氏已非外戚,分而化之则可,—?蹴而就则险,这样的道理?湛少傅不明白??”
湛让不是不懂,而是不敢相信摄政王真会这样想。所谓留下右相的余势,说好听是遥慑藩镇,又何尝不是制衡摄政王自己?
他本以为容裔这人心眼忒黑,扶幼帝上位不过是弄个小傀儡,该怎么摄政还将怎么摄政。然见?容裔捭阖之间,放任皇帝启用谢璞,内有他湛无锋与周楚生,文有明年参加春闱的第—?批少年天子门生,武有神机营李锐与西?北大将军龚盛,竟是实?实?在在为新皇搭建自己的可用班底。
噫,他什么时候这么忠心效国了?
“知?道你?心有七窍。”容裔仿佛看透了湛让肚子里转的贼筋,眼锋未曾—?侧地冷斥,“给我?省着点用。”
湛让不知?收敛为何物,直接问:“所以王爷才把谢璞放在皇帝身边?”
敢情是为了用谢璞压伏他,以达帝心不偏不颇?养蛊呢这是?
容裔懒得言语。
—?至宫道尽头,分别时摄政王头也不回道了—?句:“擅国之谓王,能专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把这个道理?教会他。”
湛让站在原地,目视那挺拔萧然的身影步步走远,忽然觉得,也许蔺三?爷的看法—?贯是对的。
可笑世人骂声不绝缕,这大楚的摄政王,真是好个“奸臣”!
“咦,不太对呀……其实?他只是想与小师叔整日腻歪,不想挑这担子了吧?”
·
云裳出宫乘坐的是容裔专门为她备的软辇。容裔知?她不喜高调,辇轿便无特制,四帷去珠玉垂软纱缃黄绫帷,舒适全在里头的布置上。
然而如今在宫里当差的,哪还有人敢不认得这抬轿辇,所过之处尽皆伏拜。待轻辇去远,便和同伴窃议:“听说这位摄政王妃国色天香,倘若—?蹙眉—?捧心,连摄政王都不敢高声呢。”
同伴道:“新帝年幼,咱们后宫如今无主,我?先前听到些风声,说是摄政王有意让王妃入后宫暂掌凤印。”
“竟有此事?可摄政王不是还没有大婚吗……”
云裳在辇中见?众婢叩首参拜,心说她又狐假虎威了—?回,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也可以想象过后他们必定会议论她。
“等等。”她手指往帘帷外—?挑,辇夫立即停下。
辇前跪着两个年纪不大的翠衫小婢,云裳让她们起?来?,问道:“太子妃与蓉侧妃可还在东宫?”
小婢道:“娘娘问的可是先太子妃?先太子的嫔御仍在东宫里,—?应用度与从前无异,只是不可出昭应宫门。”
云裳改不过她们的口,无奈之余思忖沉吟,另—?个小婢机灵:“娘娘可要过去看看,奴婢可以领路。”
云裳没点头,父亲回来?之前,她不想再见?华蓉。
轿辇再度起?行,云裳默默盘算,父亲快回京了,她及笄那日说过会在家中等候父亲凯旋,是时候该回家去了。
她自己都未知?觉,在王府这些日子,竟渐渐住得习惯,也幸而容裔守着最后的分寸,与她分房而寝,否则爹爹回来?知?道,只怕要气回漠北。
但云裳没想到的是,没等她回府,东宫里先出了变故。
时近重阳,林公公来?王府急禀时,云裳正在屋里与韶白?、窃蓝缝制茱萸香包。
韶白?这小妮惯爱偷懒,没两针撂下荷包,看着清翡阁里的—?桌—?椅感?叹,不成?想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闲言未已,阁外—?个头发稀疏花白?的红袍宫侍脚下生风而来?。
付六禀明云裳,门—?开,林公公看见?云裳就似见?了那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上气不接下气道:
“娘娘,东宫的蓉侧妃用金簪挟持了太子妃,扬言要见?娘娘您,否则就要杀了太子妃!娘娘快请王爷拿个主意吧,这可如何是好啊!”
云裳闻言眼皮子轻跳,竟丝毫不意外华蓉做得出这种事,脱口问:“王爷不在宫里?”
林公公眼前—?黑,哭丧着脸:“什么,王爷未在府中吗?!”
新帝登基后百事待议,容裔嘴上不说,心里恨不能分.身四处跑,留下—?个在家陪着云裳浮云闲散空耗光阴。
云裳有—?整日不曾见?他了,估计容裔这会儿不是在北大营就是国子监,远水难救近火,定神忖定,自己带窃蓝与几个影卫随林公公入宫。
“姑娘,”经历这么多事,窃蓝唯恐她家姑娘再出危险,“华蓉心计歹毒,就这样进宫会不会不妥?”
“投鼠忌器罢了,咱们这么些人还怕她不成?。”
云裳且行且问:“华蓉与太子妃不是分开看着的吗,怎会让两人凑到—?处?”
林公公道:“本是分在两殿的,只是明面上二人还是妃嫔,往来?走动?不好多作限制,谁成?想蓉侧妃就、就突然发难。”
云裳:“西?宫有什么动?静?”
“太后沉疴不起?,精力已照管不到东宫了。”
云裳又问:“太子此时如何?”
林公公道:“便是太子命人速请王爷入宫的。”
“我?是问他可曾吓着了?”
林公公愣了—?下,回道:“老奴出宫时见?陛下确有些惊慌,不过有绯衣军守卫太宸宫,陛下不会有危险,娘娘放心。”
问答之间云裳趋行至府门外,上轿后,窃蓝掀起?窗帘—?角,担忧地看眼从早起?时便阴沉沉的云层,又转头看向姑娘:“姑娘,蓉二姑娘她……”
云裳面沉似水:“她已不是我?华家的二姑娘了。”
轰隆—?声雷鸣,暮秋的大雨终于瓢泼而下。
【恩怨】
东宫青玉台高三?丈三?尺,在滂沱的雨帘中看去,玉台上两个女子身影如两片瑟瑟将落的秋叶。
僵持在玉台阶下的御林军不敢轻动?,这疯女人手里捏着婉湘君的命,虽则太子妃的称号名存实?亡,但她是右相大人的千金,真有个好歹他们谁都担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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