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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战事尽在掌握,南疆却因将领风格活泼,打仗都跟闹着玩似的。

多日未接到燕王的指示,李忠杰在南方孤独守着一片大本营,硬着头皮迎战魏宁数回。他进也不得,守城鏖战也黔驴技穷。

魏宁便罢了,那佟司佟梧,才真真是令他头疼。

且说这两家伙,根本就是把打仗当儿戏,经常莫名其妙冲入敌营,猴子一般上蹿下跳,令李忠杰措手不及。

然二人啥也没掠夺,只玩几圈就回去,探险似的。

后来李忠杰方得知,二人经常于事后回到营帐,比谁方才转的圈多。

东秦朝堂,怎么会有这样的将军?

这还不算,佟司佟梧经常单枪匹马到李忠杰所守的绍城城门底下喊话,把他上下十八代祖宗统统骂了一遍不说,还说相声似的爆出他的私生活,丢尽了他的老脸。连镇守城门的士兵们听了,都忍俊不禁,私下口口相传。

到后来,军营里甚至出了一本《李忠杰猎艳记》。

别的将领都是打仗愁白发,他是被烦出一头白发。

这日,他终于忍受不下,便发信向一个帮手求助——奺岚。

奺岚与燕肇祯,自打于京城搭上了线,便从没断过联系。即便两军交战,她也暗地里与李忠杰有往来,替燕肇祯背地里干了许多勾当。

燕肇祯许她长公主的地位,许她一生尊荣。

奺岚行事十分隐蔽,自认未曾露出破绽。

她防着所有人,也防着魏宁。

且就算魏宁察觉,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此,她更加放肆。

那一日,她接到李忠杰的请求,思量甚久,决意趁夜鸩杀佟司佟梧。

生于皇家,她随身备有鸩毒,以防不时之需。

当夜丑时,换上一身士兵服,来到佟司佟梧的营帐,巧妙躲闪守卫的士兵。她欲趁夜偷偷进入营帐,在他们的茶杯上抹上毒剂。

丑时是人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辰,众人沉睡之际,奺岚蹲藏在草丛中,静待士兵换班。

好安静……

杀人与她而言好似不是什么难事,她的良心竟一点也不痛。

她只想抱怨,为什么她要干这种事?

一年前,她还是个受万人敬仰的公主,被称为大明“明珠”,哪怕在前东秦,她也是深受白帝赞赏的郡主。

她只是一心想要回到那个高光时刻,回到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太难。

于多蚊的草丛中静待半个时辰,奺岚快委屈哭了。

士兵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她定睛望去,帐篷前的两个士兵离开了岗位,迎上换岗的人。

就是现在!

猛的转过身,想要趁着士兵懈怠之际,一跃入帐的奺岚,訇一回头,竟对上两双直溜溜瞪着她的大眼睛。

“啊!”

她吓得惊叫出声,跌倒在地。

怀里的药瓶“啪嗒”碎裂在地,她手猛地按上去,血淋淋一片。

“你们!”鸩毒烧灼着草地,顺着伤口刺入她的皮肉。

她忿忿握住流血的手心,泪眼汪汪:“你们在这儿多久了?!”

“多久?”佟司佟梧互相看一眼,“我们在这多久了?”

“好久了,公主在这儿时,我们就在这儿了。”

这两个人,竟蹲在她身后整整半个时辰,未有一点声响!

奺岚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俩兄弟和佟陆陆一样是个不寻常的。他们体质特殊,基本不用睡太久,故而俩兄弟夜生活丰富多彩,这不,正抓了一晚上蛐蛐,收获颇丰。

难怪早前便觉得身后总有虫叫!

奺岚咬着牙,欲要离开,遑遑回帐篷找解药,却被俩兄弟拦住,不依不饶。

“公主这是要谋害我们?”

“公主不说清楚,这事儿没完!”

其时奺岚的尖叫声引来了不少士兵,大家睡意皆散,均聚众而来,指指点点,大声议论。

明亮的火光照在奺岚的面上,吓得她不敢说话:“我没有……我只是……出来杀虫。”

这么牵强的理由,鬼信?

兄弟二人冷笑一声,他们瞧奺岚不顺眼许久了,今日非掀了她不可。

“奺岚公主,竟然要毒杀我们,是不是和李忠杰合谋了?”

“奺岚公主与李忠杰同谋?莫不是与燕肇祯同谋吧?”

“哎哟,那厉害了,奺岚公主怕不是仅仅同谋,莫非,私定终身?”

“什么呀,奺岚公主是魏宁将军的人,那叫暗~通~款~曲~”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直把奺岚往绝路上逼。

她抬起哭花了的秀面,环视四周越围越多的士兵,如今可谓人证物证聚在,百口莫辩。

“都安静!”

巡逻归来的将领排开众人,定定站在奺岚面前。

他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了火把的火光,将娇弱的人儿全全遮掩住。他的侧影,宛如夜幕四合时天边的光影,破碎而亮烈。

奺岚抬起头,猛地抓住他的衣襟:“魏宁,他们诬陷我!”

佟司佟梧抱臂轻笑,想听她接下来怎么胡诌。

“够了……”他的手布满了老茧,但结实又安全。

他用这双手,一次次将她捧着,呵护着,却被她一次次践踏。

多年征战沙场,他雄姿英发,只如今这几个月,竟显少年白头。

“按照军法,奺岚公主应被处死刑。”

“嗐,我方才就想说你,老是奺岚公主奺岚公主的,人家早就不是公主了。”

“哦~是一个普通女人呐,但人家是魏将军家属。”

“魏将军护短地很呐~”

“魏将军要如何处置,你管得着?”

“她要杀我们,怎么管不着?”

佟司佟梧皮闹,在军中却因待军士不错,战略稀奇,又因“背景显赫”,极受军中将士的爱戴。

原本魏宁带兵出征,亦是众望所归,然魏宁一次次的为了奺岚打破底线,一次次为了奺岚打破军法,早已失了人心。

如今证据确凿,饶是魏宁想保,也保不了了。

“对了,四儿,把咱们先前找的东西拿出来。”

“嘿哟,你不提我还忘了,先前咱们截获了这个!”

原是奺岚接报以后,发给李忠杰的回信,竟被这二人从中截获。

逮蛐蛐是假,截鸽子才是真。

一张字条甩向魏宁的脚边,他屈身捡起,双手颤抖,表情却淡然。

是奺岚的字迹:晚,了结四五。

“不,不是我,魏宁,你要相信我。”她拽住魏宁的手,显得那么的楚楚可怜,哭得那么梨花带雨,像一株不沾凡尘的仙花。

那一瞬,魏宁的思绪仿佛回到东秦景和十二年。

那一年,他十三岁,父亲是御前带刀侍卫。

父亲为他在皇宫谋了个小侍卫的职位,他便每日守着那个小门,常常仰着脖子眺望天空发呆,一发呆就是半个时辰。

他分明记得,那是景和十二年五月的晚上。

白帝最后一次设宴。

百来号人由宫门匆匆而来,忽立于赭色的甬道。

十几个家丁前后簇拥着,扛着两个轿子。

他顿首,行礼。

大轿子里,坐的是当朝最得宠的王爷,明王。小轿子里,是明王的嫡女,也是白帝最喜欢的郡主:明珠郡主。

这名儿,是白帝亲自给封的,说她灿若明珠,说她是东秦的明珠。

十三岁的孩子不懂事,便抬头,想瞥一眼那高高在上的明珠郡主。

这一眼,深深刻在脑海,刻入灵魂,刻入了命运的轮.盘。

他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只知道那人儿美得令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美得他再回过神来时,连晚宴都结束了。

他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女孩。

她就是明奺岚,他今生都配不上的人。

六月,明帝上位前的一系列政治洗盘,波及到一应人等,魏家也就此惨受流放。

当魏老爹死在荒芜的戈壁,当魏宁拖着沉重的铁链行走在寸草不生的荒野,他遇到了白盏辛。

当时的白盏辛,正四处逃亡,自身难保,但他依然施舍了一杯水,一块干粮。

自此,他发誓做牛做马,也要跟随白盏辛。

大隐隐于市,白盏辛决意回到京城,回到明威眼皮子底下。

他带着魏宁、昭云归来,将魏宁安置在距离京城最近的徐安,把他托付给一个年近古来稀的退隐老将。

天不假时,老将人生中最后的三年,与魏宁同度。

他传授魏宁兵法、阵法,将毕生所藏兵书,均赠与魏宁。

为报效白盏辛的恩情,魏宁苦读数年。

直到大明明昌九年,接到白盏辛的消息,他远赴舟山,与小燕王汇合,等待白盏辛的归来。

此后,他跟随白盏辛一路攻下西境城池。白盏辛信任他,命他率领军队北上抵御匈奴,迎击范启。

那一年,魏宁二十二岁,那一年,奺岚十七岁。

当他于北境拦下华丽的出嫁马车,当他掀开轿帘,那盛世的美颜虽脸色苍白,满面恐惧,依然勾出多年来他心中的惊艳。

心中的悸动不是假的。

他有了人生的目标,他应要努力配得上她。

魏宁不畏生死,横扫北境城池。他抵御匈奴,与范启抗衡,立下汗马功劳。

心中藏了一朵花的儿郎啊,每日亲自守在奺岚的帐外,不换班、不轮岗,只要一闲下来,就去守着,风雨不移、雷打不动。

凡是送入奺岚帐中的吃食,他一一过审,非要查明每一种食材均没有毒才放行。

他甚至每日早起,亲自为奺岚烧日用的水。

凡是关于奺岚的种种,皆由他亲自过目、包办。

凡此一切,他从不卖弄,只默默付出。

帐内的美人,只道此番小事,均由士兵来做,还抱怨过菜凉不如御膳房,茶水不如长宁宫。

白盏辛顺利横扫中原,直抵京城,活捉明威,建立后后东秦,号盛瑞。

盛瑞元年,魏宁被封为上柱国。此等荣耀无限,几乎无人能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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