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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又想到梅相路的谐卿,想到送谐卿的女人。
这大概是一个上辈子功德圆满的人吧,能被梅兄这般惦念,这般珍惜。那往后能和梅相路过日子的那位,大概能算功德无量了。
蒋篱都没发现自己叹气了,叹得如此失落。
转念一想,自己的运气也够好了,假定梅相路不是重色轻友的那种人,能把他和爱人相提并论,岂不是很好。
等等。
“我有毛病,”蒋篱自嘲地笑了一下,进屋端坐在案几前,双颊发热,“朋友怎么可能与爱人一样,荒谬。”
他把醒酒汤斟满铜盏,抿了一口,竟然觉得是甜的,又觉得有些酸。
“没救了。”蒋篱散了头发,拉过同样装了沉香砂的被子仰面朝天地睡去,在一月无梦之后迎来一次逼真的梦境。
准确地说,这不是梦,是一段回忆,一段被强行驱逐刻意遗忘的回忆。
***
两年前,城南天街。
正是冬风最凛冽的时候,雪片洋洋洒洒,天地一片纯洁,蓬松的积雪吸收一切声响,剩一片岑寂。
积雪上被压出一个脚印,制造出微不可闻的声响,在寂静反衬下成为听觉的焦点。
黑白斑驳的乌鸦不再啄食,飞上乌鸦,警惕地看着来人。来者神色如霜冻,同样盯上了自己。
飞雪里正进行着无声的对峙。
只要他再多进一步,它们就撤离。
可是他没有。
十七岁的蒋篱停在天街街口,不知道何去何从,只觉腰间的兵印略重。他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想在作出一个重大承诺后感到不安,在兴奋之余充满了隐忧。
他多了一个校尉的头衔,想要和人碰杯庆祝;被生而注定的命数指认为下一任郎中令,想找人以言语宽慰自己。往后的生活正在定型,它的轮廓却不是自己亲手铸造,好生悲哀。
子承父业,嗣宗族之光荣,有何不妥?
蒋篱随意地拐入一条巷道,只是因为巷口有亮光,通过新雪反射,非常炫目。这里没有病树枯枝,没有歇脚飞禽,只有几座凤檐样式的矮建筑,接受着六角塔的藐视。
矮楼名叫香莺楼。
有两人挽手举伞迎面朝他走来,她们把洁白的伞压的很低,遮了全脸,荷粉色与胭脂红色的裙裾在拖雪地上显得十分香艳。她们走的极慢,路过他身边时把他包裹在一种迷幻的香气里,使他如同微醺,感觉脚下无路,倏忽飘浮。
在错身的瞬间,两道黏着的视线从伞底翻上来,对准了他,从上至下扫掠后交汇片刻,又回到伞底。
几乎是同时,白伞和他的意识一样飘浮起来,落在地上,边沿滚出一条浅灰长痕。
“你把伞碰掉啦。”女子娇而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空旷的街道上,这声音显得突兀鬼魅。
“是我碰掉的么?”蒋篱头也不回地问到,看见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站在跟前。
“公子,这里没有别人,”女子的声音里有说不清的戏谑和妩媚,刻意将声音上扬,“所以,捡起来,还给我?”
蒋篱感到倦意袭人,无心争辩,只好回身几步,俯身,一把抄起那白伞,也不抖落伞上兜的雪,直接收拢了往女子面前一戳:“拿着。”
女子呛笑一声,握住伞尖儿,我自己那边一抽。
“这么晚了,你怎么没人陪,一个人晃荡?”
“你有话就说,别玩阴的。”蒋篱伞从女子手上扯走,猛地一甩,磕在雪地上。
“哎,你怎么这么暴躁。我来陪你吧,这样你就不寂寞了。”女子朝他走近一步,冲右前方抛了一个媚眼。
“不需要。”蒋篱冷冷地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那种古怪的香气却使人寸步难行。
右前方的木柱后,闪出一个浅粉的丰满身影,摇曳着来到他身后,用水袖掩住他的口鼻。
他的思绪猝不及防地扭做一团,愤怒自责与无奈一齐发作,在颅内翻江倒海,也让四肢不听使唤。
胭脂色身影飘过来,贴着他的腰摩挲一圈,顺走了装有钱财和兵印的香囊,在手心掂了一下,又凑到鼻头前深深一嗅。
“真是好闻呀,”胭脂色影子撒娇似地贴到他身旁,“送我们一些吧。”
粉色影子咯咯笑着,挽着他手臂到了珠帘跟前,挟持他入了充斥着衣香鬓影的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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