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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梳妆台前,翻开了那本书,直接翻到了夹着纸的那一页,将对折了两重的纸打开。
洁白的纸上,只简略写了十六个字,然而在读到最后四字时,白桃的眼中忽然升起一丝极耐寻味的神情。
除了这一丝变化之外,她的眸色依旧平静。
很快,她就将纸折回原样,放入书中夹好。临走时,她思酌了一下,将纸的一角露出书页外——正如她刚才走进来看见这本书时的样子——搁下书,她这才离开了莫叶的卧房。
随后,白桃寻到了放马车的屋舍,正要路过时,就听见一阵欢笑嬉闹声。
她听觉她要找的人似乎都在里头,前脚刚步入院子,就看见手里拿着把大刷子的杨陈笑着道:“你的手比萝卜嫩,所以马儿喜欢,要与你多亲近。”
“我的手当然比这些空心老萝卜嫩了。”紧接着开口与杨陈顶撞,言辞间颇不知矜持的人,正是叶医师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女孩。
白桃记得,这女孩是叶医师的女儿叶诺诺。
叶诺诺“比空心老萝卜嫩”的手这会儿正被蹲在她身旁的莫叶握住,拿着帕子反复擦着,同时莫叶还在对她叮嘱道:“罢了罢了,你别再想着喂马的事了,我看着担心。”
叶诺诺则咬着下嘴唇瞅了比她高了不止一头的阮洛一眼,满眼诧异地道:“奇怪啊,为什么我总做不到像你那样呢?难道是因为你的名字里有个跟萝卜音相近的‘洛’字?那这样说来,我也有啊,我还有两个。”
听到她这样直白稚嫩的话语,阮洛不禁莞尔。他想了想后便对叶诺诺说道:“因为我出生在洛河郡,所以父亲为我取此名,可跟萝卜没关系噢。”
叶诺诺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问道:“出生在哪儿就取哪儿的名,这也太随便了吧?”
阮洛并不以为意,只微笑着道:“父亲是希望我像永不枯竭的洛河那样,平安一生。”
他很少跟别人提及。他出生在战乱之中。他的襁褓是颠簸的战车。
在那段年月里,身为大将身边的谋士,后又为军师。他的父亲在面对各种男儿壮志时,对刚出生的儿子,却只期许了‘平安’二字。
而在此时,他这一句话说出了口。对他名字的解义顿时就上了一个台面,连叶诺诺都已能感受到一些与字面意思不一样的东西。
叶诺诺伸出一根手指扒了扒小尖下巴。不自觉的也说起了自己的名字:“我爹给我取名‘诺’,是希望我长成一个守诚之人。不过他也说了,这个名字他本意是为男孩取的,但后来我出生了。是个女孩,他也没有改这个名字,从小‘诺诺’这般叫我。渐渐就算定下了。”
她并未意识到,按照她这说法。似乎她的名字来由也不比阮洛的名字取得认真多少。
阮洛心里倒是没记挂她刚才说过的话,只是在听她说到‘守诚’二字时,心中有了些许感触,点着头温和说道:“无论男子、女子,都无碍于做一个‘守诚之人’,叶医师对你的期许,不亚于男孩。”
叶诺诺撇了撇嘴道:“那他还把我早早送去女学,净学那些繁文缛节。”
她的这句话没有再得到阮洛的评价,因为阮洛的注意力已经被刚刚走进院子来的白桃引了过去。
得知厨房那边已经把晚饭准备好,阮洛这边玩闹到一团的众人也各自放下手中的活,同白桃一起去往饭厅。
……
宋宅今天的这顿晚饭,气氛十分融洽且热闹。而这热闹的来源,则是因为叶诺诺的存在,她实属能当首功。
还好宋家并非什么书香世家,家风虽有,但没有刻板之处,对于饭桌上的规矩,可以在特定环境中做一些改变。饭桌上差不多都是年龄相近的同辈中人,话题间很好相与。
唯一的辈分高一层的人是叶正名,但他曾有浪子之名,现在虽然收敛心性,可玩心犹在。
阮洛的身体情况,不适合饮酒,便极大方的把宋家珍藏的好酒拿出来待客。叶正名目前暂时还不需要回太医局当差,赋闲在家几天,精神上闲得慌。几盅辣汤入腹,醺然意味恰到好处,他也就不管自己那女儿在饭桌上与几个后生玩闹了。
他想着:这几个孩子真要追溯祖上,近乎全有关联,便任他们去吧!
继哲哥哥之后,叶诺诺又认了个洛哥哥。
照常理说,今天才是她与阮洛首次正式认识,关系进展不该这么快才对,然而阮洛对此并没有拘泥什么。或许他只当叶诺诺是近似莫叶的存在,没有太严肃对待此事吧!
另外,叶正名对此也没有持反对意见,他对此事的观点与阮洛有些类似,便是看在王哲在此,既然女儿都能与王哲走得那么近,那么她与阮洛也熟悉点,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事,并未深思太多别的什么问题。
倒是王哲对此事看得比较透彻,无非就是叶诺诺那丫头今后少不得要来阮洛这儿叨扰,若逢叶正名发火时,她也有了一个比皇宫那一个一姐更近一些的避难处。
这丫头,只有在对待自己上心的事时,才会格外多智。
王哲望着正互相往对方碗里夹菜的叶诺诺与莫叶,想了想后,终是没有将他的那点小发现挑开来讲。
他不介意于阮洛与这丫头的结交,而自见着面、大家打开关系开始,这一发展趋势已成定局,所以他愿意纵容这小丫头的小心思。
若是寻常女子如此迫切接近阮洛,即便不存在身世区别,王哲也不会松懈防备,因为那样的女子怕只会给阮洛带去麻烦。
但叶诺诺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王哲忽然心起一个设想,叶诺诺身为医师之女。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叶正名的本领,待在阮洛身边,可能也是一种助益。
念头最后转到自己身上,想到自己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又要离开京都,他目光微垂,视线落入手中酒杯里。
置于饭厅里的所有灯盏已都被点亮了,光线充足。王哲轻轻弹指在酒杯上。细白瓷的酒杯里。清亮的酒水起了波痕,虽然微浅,却能看清。王哲凝神其间。仿佛看见了阳光下的湖波。
闲散了许久,真正要考验自己的任务即将到来,他将离开这一桌可敬可爱的人,向西远走。或许三年、或许五年之后。他才可能有机会与大家再相聚。他希望这一群人能够走得近一些,不要还没等他回来。这一桌人已经‘散伙’了。
游历四方,经历过不少离愁别绪的他本该不容易再生这种情绪,但是在今天,离别在即。对于同桌的这几人,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长出一丝离愁。
也许是因为此间有太多他分外在意的人吧!
饭桌上不止爆出‘叶诺诺认兄’事件,随后还爆出‘王哲收小妹’事件。最后演变成‘莫、叶二人姐妹结拜’事件。
当然了,这个结拜礼式不太正全。只是于饭厅里互相拜了拜。
关系似乎乱了,但乱得一团和气。事态的这些变化,使场间气氛渐渐又拔高了,亦冲淡了王哲心头愁绪。
王哲一口饮干杯中酒水,然后把酒杯倒扣,推到一旁,便是不准备再饮了,也在心中暂时扣下一档子事,然后投神于挑逗叶诺诺的‘大业’当中。
在欢声笑闹中,叶诺诺时不时的观察着桌一旁缓缓酌酒的父亲。她不是担心父亲会训斥她在饭桌上闹腾——事实上这一顿饭都快吃完了,叶正名的脸色依旧一派平静,显然就是放手不管了的做派——而叶诺诺心里记挂的,实也是另外一件事。
她很想就着今天与莫叶结拜的热闹氛围里,说出莫叶救过她的命那件事,但是她又顾虑着父亲在场,而那天与她一同落水的还有公主,说出此事没准真会让父亲暴跳如雷,所以她只能忍了又忍,将这件事再次埋藏在心底。
总之,结拜的仪式虽然简单,但叶诺诺自己对这结拜之事,所持的态度是非常认真地。
这一顿晚饭,因为这些‘节目’的陆续出现,吃饭的主题差点弄丢了。饭毕后,眼见时间不早,叶正名父女也来不及多耽搁,刚离开了饭桌,就登上了杨陈在门口备好的马车。
临别之际,莫叶终于在阮洛目光的提醒下,想起那药糖的事。
正好叶正名也在场,听了莫叶的求索,只略斟酌了一下,就满口答应下来。除此之外,叶诺诺还当场拍胸脯,答应次日就会把叶家制作的这种药糖储备送一些过来。
送别叶家父女,夜色渐深,王哲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随后莫叶才知道,今晚王哲要留宿于此,因为他还有些不放心,怕早上那事会再来一次。
王哲是放心了,莫叶却有些不放心起来。
遥见书房里仍亮着灯火,不知道王哲与阮洛还在聊些什么,竟还不歇下。莫叶折转身往自己的卧房行去,心里记挂着今夜要来的那个人,不禁有些担心。
不知道如果伍书与王哲碰上,会是什么情形呢?
王哲应该知道此事吧?就算碰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对吧?
她正想到这里,就感觉头顶上忽起一阵怪风。她下意识微微抬头,就看见一道黑影闪过。
心里先是吃了一惊,但她旋即意识到一个问题,又很快冷静下来。
这道黑影,正是伍书。
今天他竟然来得这么早?莫叶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
伍书的身影刚刚在莫叶面前落定,即快速说道:“跟我出来一下。”
虽然心中存有疑惑,但莫叶没有丝毫迟疑,点了点头,走近伍书。
伍书手臂探出,本来是要扣在她的肩膀上,但他忽然又迟疑了一下,手势微偏……随即莫叶就觉得身子一轻,下一刻。她已随着伍书轻快的身法离开了宋宅。
在伍书带着莫叶腾空而起时,与他们所站之地离得不远的书房里,王哲也感受到了一丝异样。虽然他很少表露出来,但他的确是身怀不俗武艺,这也是他持着皇子身份还敢独身游走四方所必需的本事。
而此时与他对坐的阮洛却是浑然不知,仍继续说着他的疑惑。
“王兄,其实我一直有些好奇想问。为什么你要在莫叶面前自称三哥呢?”阮洛望着王哲。眸子里微微发亮,顿了顿后又道:“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或者说,何故还要排序呢?大家不过萍水相逢。”
“因为我排行第三啊。”王哲的回答非常简单。简单得似乎有些失了诚意,像是在敷衍人。
其实他的确是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另外,在阮洛发问时。王哲的心思被屋外的一声异动吸引了过去,所以回答得也是比较分心。
“我知道你排行第三……”阮洛说到这里忽然止声。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此问题与莫叶无关,但若要他提起,似乎又有些逾越了规矩,可这个问题又是王家的人今后必须面对的某种情况。
所以。作为王哲的挚交好友,阮洛在犹豫了一下后,终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王兄。关于那件事,陛下仍还没有决定么?”
“什么事?”王哲反问的同时。脸上本来淡淡地笑意渐渐沉敛了。
他想偏了阮洛的想法,以为阮洛提的是有关莫叶的事——父亲何时才会让莫叶得以认祖归宗,这是他这个做儿子的都忌讳提到的事——他却一时弄混淆了,阮洛根本还不知道莫叶的真实身份啊!
见好友面色忽然变了,阮洛也感觉有些意外。
不过,他到底是没有觉出王哲的所想,只当他是在看见自己这个外家人提及皇族家事后的正常反应,所以他在略迟疑了一下后,便继续说道:“大殿下年幼夭折,实是惋惜,但逝者已矣,便要多着手活着的人的安排。”
王哲这才算是会过意来,脸色稍缓,深沉一叹,道:“这个心结,怕是只有父亲自己能解开了。夭亡的毕竟是我的大哥,我又有什么说话的力量去劝父亲放下。”
阮洛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王哲陷入沉默之中,他对皇族家事,亦有几个顾虑存在心中,需要找人倾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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