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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药入了莫叶的口,并未让她真有苦到断肠的那种感觉,这可能是因为近几年来她每天都没有断过对一种苦滋味的品尝,让她的舌头对百味中的苦有了很强的抗拒能力。

可即便如此,她更要特别注意,将自己的口感描述得与常人一致。她每天必饮的那种汤药,至今对于旁人来说仍还是不告之秘。

如果以她此时的年龄,在喝下一口苦涩汤药后,还对旁人说没什么,只是微苦,不知道别人要怎么看她呢。

大为惊讶后的阮洛又有些不解,他觉得莫叶可以不必亲口去尝,要辨别还可以有很多别的办法。

然而不待他开口,王哲已抢先一步。

王哲一直在忍的脾气终于发作了,对侍立在门边的一个丫鬟喝道:“叫白桃到这儿来!”

那丫鬟本来已有所觉察,有些郁闷的准备担着怒火,却没料到王哲要找的是另一个人,丫鬟顿时心里一松,连忙应诺,匆忙着就要向屋外走。

然而她的前脚才刚迈过门槛,就又听到阮洛的声音:“不必了。”

丫鬟只能回转身,一脸犹豫的看向王哲,然后目光偏移到阮洛那边,眼中露出为难神情。

阮洛目色平静地又道:“你直接去厨房一趟,把我的药端来就行了。”

丫鬟应诺一声,但没有立即就走,而是再次看向王哲。然而她没有看见王哲递来的目光,因为此时的王哲已盯向阮洛,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阮洛面不改色的直视着王哲,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中有着很浓厚的拒绝意味。

拒绝王哲过分插手他的事。这是就在今天早上时,阮洛就已经对王哲表明的态度。

阮洛的目光让王哲很快想起这一点,所以此事很快以王哲主动放弃而结束。

王哲叹了口气,冲那还在门口踌躇着的丫鬟轻轻一摆手,那丫鬟会了意,绷着的双肩一松,连忙走了。这一次她走得比前次更快。似乎是怕极了再被厅中的谁给拽回去。

等那丫鬟走了。王哲才望着阮洛有些无奈地道:“你啊……你要知道,宋宅家大仆众,你必须有作为家主的严厉。”

阮洛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只是笑了笑,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思酌了一下,他侧过脸看向莫叶。微笑着道:“莫叶,没想到你也通医理。”

除了女扮男装的书童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存在。女子之中亦少有学习医理的人。王哲通医理,阮洛明白这是因为那三年的泊郡闲逸生活中培养出来的,但是眼前这个少女就……

刚才,莫叶只是在听了阮洛的话后。特别留意了一下那碗汤药。在看出汤药的异常后,因为顾忌阮洛的安危,一时就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倒没有想别的什么问题。此时面对阮洛这么问,她却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扯谎说自己还在医馆做过捣药学童了。

踌躇了一下,她不禁想起一个人来,脱口便道:“叶诺诺……她是我的朋友。”

阮洛和王哲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他们失笑,是因为在莫叶眼里,那三个字代表着一个朋友,但在他们的眼里,那三个字比较偏向于代表一个顽皮孩子干过的种种夸张之事。

在座四人,除了杨陈,其他三人都知道叶诺诺是何人。但莫叶不知道自己情不自禁的呼出一个人名,阮洛和王哲竟然都是知道的。

莫叶看见王哲和阮洛的反应,不禁觉得讶异,但她回过神后一想,阮洛常常会麻烦到医馆的坐堂郎中,同为医界中人,怎么会不知道叶诺诺的父亲叶正名呢?王哲因为阮洛之故,自然也知道。

互聊几句后,问题都变得通透起来。

与此同时,王哲心里还起了个念头:关于这次阮洛误食墨汁的事,要请叶正名来彻底诊断一下。

反正叶医师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惫懒理会太医局的事务,但父亲又不放他离开京都,双方就这么僵着。现在自己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找个有点难度的病人,让叶医师想想办法,不叫他过得太清闲。

一念至此,王哲又想起他那二哥。

二哥昨天病倒的原因,竟跟今天的阮洛非常接近,不过二哥不是误食墨汁,而是吃错东西,导致肠胃突发不适。阮洛休养了将近三年,身体已经强健许多,可二哥的身体素质一直是非常虚弱的,小小一个腹泻,即可让他卧床半个月。

自己有一个药罐子的二哥,还有一个药罐子的挚友,但两者又是有着这样的根本差别的。

幸而后来叶正名进宫去,一方药下去,病症很快就得到平复。

不知道如果叶正名来给阮洛看诊,会不会也是这么神效?

三年前,阮洛的身体状况忽然变得极差,在那时王哲就去请过叶正名。叶医师在诊治了一番后,却并没有拿出具体治疗措施,只是建议阮洛去泊郡找一个叫易温潜的乡医。

随后在将近三年的时间里,阮洛一直住在泊郡,疗养的细则全由易温潜负责制定,最终的疗养效果也是明显趋向良好结果的。

然而,尽管按照叶正名的指引,阮洛在易乡医那里获得了不错的治疗结果,但王哲心里仍是存在着一丝好奇。今天他忽然想起这位许久不见的医师,心底压的那丝好奇与疑惑就又浮上心头。

不知道……这三年过去,叶正名的医术有没有突飞猛进?如果让叶正名彻底来给阮洛诊断一番,会是什么结果呢?

只是在三年前,叶正名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也不是丝毫不管,而是把他们指引到泊郡去找另外一个人,这已经相当于是某种拒绝了吧!

思及这一点。王哲心里是有些矛盾的。他不知道叶正名是对阮洛的情况束手无策,还是因为他自己心里存在别的什么顾虑,所以才来这一手。

叶正名在几年前就已经入太医局,名列九医之一,职务范畴属皇族王公的专职医师。除此之外,他在京都民间还挂了一个游医身份,不忌病患的身份贵贱。潜心研医。

身兼双重身份。正面极富尊荣,背面却是微渺以极,这一点是其他御医不想做、或者说没有自由去这样做的事。但是叶正名愿意、也敢于这样做。大抵还是皇帝那边对他放手了一部分约束力,而这一情况,皇帝自然是完全知情的。

纵观叶正名游医民间的施治过程,即便只是统计一下有记录可查的病例。也可以发现,经他之手施药。在病人身上体现的效果都很快很明显。但是一直以来,叶正名仍是没有真正断除二哥的痼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稍坐了一会儿,待仆人把阮洛的药端来了。王哲便起身要离开。他把莫叶留在阮洛身边,叮嘱她看着阮洛继续喝药,然后就带着杨陈出去了。

行出一处院落。又穿过一处院落,王哲带着杨陈来到一间屋舍面前。

叫了仆人拿来钥匙开了门。王哲让杨陈略看了一下里面的陈列,然后解释道:“这处屋子里放的,是我原来聘的那个车夫平时爱鼓捣的东西。他走得很急,用过的东西倒是全留了下来。几天前我叫人将它们全部搬来这里,你如果有兴趣,尽管找去用吧。”

说到这里,王哲微顿了顿,伸手一偏,朝一旁那间只修了三墩墙的棚舍一指,接着又道:“马、车虽为一体,但那个车夫偏爱的是车而不是马。这里面放的是经他之手改造过的两辆马车。他具体改了哪里,可供你自己去研究。”

王哲的手刚刚抬起一指,刚才那负责拿钥匙开门的仆人反应极快,连忙将那棚舍的大门推开。

这处屋舍的门极为宽大,近乎成为一面木墙。大门分左右打开,人站在外面看里面放置的事物,视线不会存在丝毫死角。

这棚屋的大门没有上锁,不过里面也是什么都没放,只有两辆马车。如果没有驾上马作为车的动力,就算有人想偷它们回去当劈柴烧,怕也是不成的。

杨陈在盯着那两辆马车看了片刻后,忽然伸手指向马车的车轮,感叹道:“车轴处保养得很好,与车轮的新旧程度有很大差别。车轴部位相当于一辆马车的心脏枢纽,看来我前面那位兄弟,爱车之心不亚于一个剑客的爱剑之心。”

“行内人看行内事,即是通透得极快。”王哲微微一笑,道:“那位车夫闲暇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车拆了,然后一遍一遍的擦拭车轴和上头的一些小零件。他常说,一个针眼大小的裂缝,即可让一辆牢固的马车解体。”

“嗯,是这样的。比方说一个武道高手,如果腿上受伤,下盘不稳,再强大的武艺也要立即残废掉一半。”杨陈在说着话的同时已不再看那马车,收回目光后敛眉犹豫了片刻,随后他转眼看向王哲,有些抱歉地说道:“但我还是习惯用我自己的车。”

“也罢,话说回来,你的家当全在你车上,习惯也是自然。”王哲微微一笑,也没有继续劝说什么,只随口又道:“不过,这些完整或不完整的车架组件,都是之前那位车夫爱惜的东西,如果你实在没兴趣,就让它们继续留在这里吧,不过我感觉你以后很有可能会再来翻它们。”

杨陈神情一动,道:“因为我以后可能没那么忙的缘故?”

“你怎么知道?”王哲笑了笑,“还说得这么直白,不怕我这半个东家以后让你没法偷懒?”

“那倒是好得很。”杨陈笑了笑,随后他脸上的笑又慢慢淡了下去,转言说道:“对于肠胃虚弱的人来说,步行或许比坐车会感觉舒服些,或者,你应该聘两个轿夫。”

“杨兄弟真是慧眼内敛。”提及好友那似乎会缠绕一生的弱项,王哲眼中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此事……说来话长。”

他不想多言的。正是杨陈所提的那个请车夫不请轿夫的问题。

沉默片刻后,王哲脸上的笑意已尽数敛去,他认真地对杨陈说道:“杨兄弟,过不了多久,我便又要离开这座都城。性格上有一点我与你有些相似,那就是我也不喜欢常在一处驻留。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能与你一见如故。”

杨陈平静说道:“但你在泊郡待了三年。只为一个朋友。”

“是的。所以在今天早上,看见我陪着疗养了三年的朋友,刚一回京都就出了岔子。我怎能不怒……”王哲说到这里,有些生硬的将话头打住,然后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杨陈没有说话,但心中有一个念头慢慢在发生改变。

叹息之后。王哲又深吸了口气,然后徐徐说道:“有的地方。我还是与你有些不同的,那就是你可以为你的心之所向做主,当然这可能代表着你要为此做出一些牺牲。而我,有时候有些事我即便不想做。也必须去做,因为我拿不出不这么做的筹码。”

王哲的话说到后头,近乎是在对旁人剖析自己的心境。语气中若有若无的敛着些许无奈与厌倦。杨陈听得目色凝了起来,虽然他与王哲相处的时间还没几天。但在这段时间里,他眼中的王哲是极富生动活力的。

他似乎对任何事都极有耐心和兴趣,没有什么事是他会排斥抗拒的。

“泊郡赋闲三年,搁置的事务已经有很多了。”王哲搓了搓手心,眼中浮现的那丝倦意已经彻底散淡一空,他恢复了杨陈初见时的那个王哲——或许也是所有人眼里所见的那个王哲。

王哲的眼中含着温和之意,看向杨陈,感慨道:“尽管我仍不太放心阮洛独自住在这里,但我必须走了。”

沉默片刻的杨陈双眸微微有些发热。

“我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请尽管吩咐。”杨陈话语出奇的直白,实是思路已经与王哲走到了一条线上。

为了王哲说出的那‘一见如故’四个字,他终于斩断顾虑,交出信任。

顿了顿后,他补充又道:“我会竭力做你所说,我现在做不到的,今后也会学习去做。”

王哲微微动容。

为了几句话的结识,他驾车带着几个还很陌生的人游走了京都几条街;因为有人惹到自己的客人和生意,他可以杵在大街上破口大吵;而为陪不过片面之缘的朋友早些进城,他把全身家当协同马车一同扔在了城外……

王哲之前就有些感觉,杨陈这人有些江湖义气,或是可以托当之人。但是,当杨陈真正向他展露这一面时,他心中还是感觉有些惊讶。

“我的朋友阮洛,还请你平时多留意着。”王哲拱了拱手。

杨陈点点头,笑着也拱拱手,道:“你的朋友很受你的照顾。”

“也不全是如此。”王哲猜得出杨陈说的是谁,他也没有点破此题,而是话锋微偏,又道:“我找朋友麻烦的时候,也是不少的。”

杨陈闻言很快想到了刚刚在酒馆上被卜老大人带走的卜二少,但很快,这一想法的指向又移到了自己头上。他若有所思的说了句:“不知道我算不算你的朋友。”

王哲沉思了片刻,后道:“你待阮洛如友,我便待你如友。”

杨陈微笑着道:“那我这个勉强可算是朋友的人,能否向王公子请教一个问题?”

王哲的目色迟疑了一下,最终他无声的点了点头。

杨陈再次一拱手,道:“为何宋家有位阮公子?又为何宋家的事务,却由王公子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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