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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里,岑迟的嘴角滑过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接着道:"这个癔症简直就是人之死穴,而且谁都有能力控制,否则皇帝怎么放心这样的角色在枢密院任职.利用他的头脑处理繁琐的事务,而他却绝不敢不尽心去做."

方无诧异道:"皇帝不怕这对父子串通消息,狼狈为奸?"

"史靖手上没有兵权,掌握国朝财政收入的权柄又分给了几个尚书,他能做什么,不过只是给皇帝做根笔杆子,字写得再好也只是虚浮几滴墨痕."岑迟缓慢摇了摇头,"这就好比一只枕着鱼睡觉的猫,若吃鱼,立即会被渔人凭理杀死,若不吃,则被自己馋死.亏了史靖这只老狐狸,竟这么能忍."

方无忍不住道:"也许他是真的归心新朝了呢?"

"他个人的心思,外人怎能尽知,但恐怕不会太简单.当年他投降得太快了,太聪明了.这样聪明的人要么难以易主,一生只愿意忠心于一个王,要么就是只以利益为主,一生狡诈,不忠于任何人."岑迟望着方无轻轻叹了口气,"总之当今皇帝始终不能对这个人放心.事实上我也觉得,像这样防人千里外的老狐狸,心思实在难测."

方无冷不丁冒出一句:"难道他还想篡位不成?"

"谁知道呢.可一旦他的这种念头有朝一日泄露出来,那他所处的环境也必然将他往那条路上推了."岑迟微垂眼眸,接着道:"前朝三百多年,也不是没发生篡位的事.毕竟相位离皇位似乎一步之遥,这是极大的权力诱惑.宦海沉浮久了.免不得会有权力**迷惑本心的那一刻,而篡位这种事,一旦有了开始.便不能回头.

再有就是,王炽本就是个篡位成功的好榜样啊!

任谁上升到相位这一步,可能都会在心里设想,一个远驻千里之外的武将.都能篡位成功,如我这般熟知朝纲细则,群臣脉络的人.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在这荒僻边陲的小县城客栈里,有一种话题既然开了头,岑迟也没再刻意藏掖.

方无是修道中人,对皇权也没什么深植入骨的敬畏.即便此事岑迟把皇帝家的秘辛扯出来,他也只当是在听一个故事罢了.

不过,在听完岑迟的这一番分析之后.他还是禁不住因人性之复杂而感慨了一句:"看来太聪明也不全是好事."

"身在宦海,还是聪明些好.否则莫名其妙的就死了,拖累了一大家子人."岑迟淡淡笑了笑,"如果史靖不走那最后一步,皇帝也不是不肯放过他,毕竟史靖平时的政绩还是做得很工整的,若非他行差踏错,皇帝也不好随便捏个借口杀老臣,这有损自己在群臣面前的声望,可是不划算的."

方无干.[,!]笑两声,斟酌片刻后说道:"但看样子史靖贼心未死啊."

岑迟闻言,眼中流露出新奇神色,心知他终于明白自己冒死也要杀高潜的苦衷了.但表面上,他却故弄玄虚地问了一句:"老道,你何出此言呐?"

"你这是明知故问."方无果然是明白过来了,瞪了岑迟一眼,接着又感慨说道:"我仿佛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杀高潜了.我们此次出行,表面上的借口是找廖世求药,实际上史靖把十家将中最强的高潜派来跟着,算是一把双刃剑.

倘若事情搁在以往,史靖找到廖世八成是捉回去给他儿子治病,但现在……这两人一旦碰上,廖世可能就凶多吉少了.

二皇子身体孱弱的事情,对宫外平民而言都不是秘密,廖世的名声是臭了点,但在深知其根底的人心里,却仍是医技精妙之人,史靖背着皇帝找廖世的事情若是传到宫里去,不免引火烧身.不如先下手,断了这条救路,用自己儿子的获治机会换一个二皇子,还是值得的."

话至末了,他长叹道:"生在这样的家世里,不知是幸与不幸?"

岑迟想了想,说道:"无论是相府公子,还是皇子,外人都不能用寻常人的生活标准去衡量他们的行事准则.也许他们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要去争斗,一如他们自出生开始就享有的富贵荣华.这世上就没有彻头彻尾只需享受成果的生活,只不过有些人的劳与得,表现出来是一种含蓄的形式."

话说到这里顿声片刻,然后他接着又道:"如果史靖愿意以愚忠的方式,剪去一些他的谋略之能,哪怕这么装一辈子,也许就能保全史家了.像他这样的前朝遗臣,将事情思索得越精细,旁人未免多一欣备.谋多必失,跟言多必失有事看起来差不多."

方无眼色微动,心里忽然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忍不住道:"那你可曾想过,也许你已经被北篱学派除名了,你这么折腾来去,是为了什么?"

"我在这世上没什么亲人朋友了,如果再丢掉师门这点联系,我真怕自己会变成行尸走肉.试想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躯壳里支撑的精神一片空白,是多么可怕."岑迟眼底浮现一丝嘲讽,嘲得是自己,"老道,我是不是很幼稚啊,我指的是对事情的态度."

方无先是一愣,他没有料到岑迟会用"幼稚"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一直以来,岑迟给人的感觉,都是那种能把事情提前准备得很周密的人,这也是北篱学派主系弟子应有的能力.

——尽管岑迟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只在大荒山师从北篱颇为短暂的时间,就被驱逐了.

不过,讶异心绪只在心中停滞了片刻,方无很快就回过神来.捉摸到岑迟话意所指,他又微微一笑,以一种不似安慰,但也并不如何认真的语调慢慢说道:"虽然我想不到你今后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譬如今天的事.虽然数度超出我的预想.但这也不能说成你的思想就是幼稚的."

"不,"岑迟嘴角的嘲讽笑意又浮了上来,"我做过许多如今在我自己看来都觉得幼稚可笑的事情.我……在离开师门后的那几年时间里.我竟将被逐的怨恨扔到师哥头上.所以我躲着他,但又每时每刻想着,以另一种方式在师门考核上胜过他,后来我投了相府……"

"这……"如果冷汗可以隐形的话.此时方无的额角一定已经有大滴的冷汗跌落,他也是直到现在.才得知岑迟投奔相府的原因.沉默片刻后调整好心绪,方无才平静开口说道:"你那时是少年心性,精神上又遭逢了那么大的刺激,会做超出常理的事情.也不足为奇.不过……史家知道你是北篱的人么?"

岑迟苍白的脸庞上神色数变,然后缓缓开口道:"我投了相府的最初那几年,对身世根底做了严密修饰.那时他应该不知道……我也不确定那只老狐狸是不是真的不查我,现在却已能确定.他是知道的.我对你讲过,相府支派奇人,把我师哥的手稿都窃取了,却装模作样的以枢密院公务文件的由头将那些手稿摆在我面前,为了试探我的选择,另外也是为了确定我学自何门."

方无摸须说道:"嗯……那些加密手稿被你复原了,但事实上又被你打乱了顺序."

岑迟寒着脸笑了笑,淡淡道:"但不论如何,相府认定了我的来处,倘若今后我还像以前那样漂游不定,老狐狸怕是不能留我.寻找廖世,恐怕是我最后能给相府制造的价值了."

方无没有再接话,只是沉吟起来,过了片刻,他侧目朝一旁看去,视线定在了地上某处.

岑迟歪头顺着方无的视线看去,顿时脸色微寒.

高潜的尸身还趴在地上,已然僵冷,地板上干结的血浆涂了数条暗红长痕.

听到床上传来动静,方无这才将投去一旁的目光收回,紧接着他就见岑迟挣扎着似乎想起身,连忙阻止:"刚才你向我讨药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别疯了,安生点吧!"

"躺着说话难受."岑迟不但没有被方无伸来的手按回床上,反而是撑着他的手艰难地坐了起来.

.[,!]

感受到岑迟的手指一片冰凉,浑然不似活人,此刻他精神尚可,只是借了那诡谲药丸的药力支撑,方无不禁拧了一下眉头.但岑迟已经坐起来了,方无也不好再折腾他躺下,只是扶着他的肩,帮他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

之前高潜还活着时,踹在岑迟胸前的那一脚十分狠辣,岑迟肋骨断裂便是拜其所赐.这样沉重的伤势,需要卧养至少五天才能恢复些行动,方无的诊断丝毫不差.

此时尽管有那奇异药丸在体内作用,催发人体潜储的元气,以及麻醉了一些疼痛,但骨折之痛,不等于一般的皮肉伤痛.岑迟强撑着身体坐起来,那药力给他带去的舒适感受瞬间被肋下断骨处的剧痛替代,他虽然咬牙忍过,可额头很快就一片湿痕淋漓.

只有在一动不动的时候,那种痛苦才会渐渐又被药力压下去.再灵妙的药,效力表现在人体上,还是抵不住许多限制.

闭目休息片刻,岑迟才渐渐松开了拧成一团的双眉,睁开眼说道:"尸体必须尽快处理掉."

"这我知道."方无卷起衣袖替岑迟擦了擦额头汗湿,然后又道:"不过,我没有处理这类事情的经验,所以我把这事托给了另一个人."

岑迟脸上现出惊讶神色.

方无微微一笑,说道:"别多心,这个人说到底其实是萧旷安排的."

岑迟挑眉道:"除了那药丸,你们还安排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就这两样,没别的了."方无摆摆手.然后他站起身,去桌边倒水.

在刚才的打斗中,桌上的酒坛砸了几个,茶盘里的茶杯也摔了几个,幸好茶壶还在,里面常备有茶水.当然,不能奢望茶壶里的茶水还是热的.

方无倒了杯冷茶.走回床边坐下.见岑迟掩在衣袖里的手明显止不住的颤抖.方无也没多说什么,只端着茶杯喂他喝水.

失血过多,外加浑身冷汗不停.岑迟也是口渴极了,只三两口就将茶杯饮空.也是吞咽得太急了,呛了喉,肺腑间本来就气闷.这惹得又是一阵痛咳.

饶是方无凭修道者平静如水的心境,看见这一幕.也不禁微微挑眉.迟疑了一瞬,方无伸出一只手摊平手掌,又慢慢握紧,手指关节发出噼啪一阵轻弱响声.接着他再次摊开手掌,覆在了岑迟背后,在背心几处大穴上拂过.

岑迟只感觉一股和煦之气如过堂风般涌入肺腑.将胸中滞气激荡一空,顿时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无比顺畅.呛水所致的那点咳意要忍下.也变成轻而易举之事.

而方无在收回手掌时,他的额头已渗出一层细汗.

高潜的武功本来就不弱,之前处于生死挣扎之境中的他,劈出的一掌威力更甚.方无挨了这一掌,所致内伤着实不轻,此时本不宜轻易再强催内劲外施,他是担心岑迟咳嗽不止,万一再把刚刚接回去的肋下断骨震裂,于其虚弱的身体再生负担,所以才勉力相帮.

关于红色小药丸的来路,岑迟本来还心存一个疑惑,准备仔细朝方无套邪来,不料这一通咳嗽,脑海里的念头也被咳散了.望着方无额头上的汗,岑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如果我能像大师兄那样,拥有习练武艺的天赋,今时今日或许不必这么麻烦,累你如此辛苦."

方无微微一笑,说道:"如果你有萧旷那身武艺,或许在多年以前,相府就会拒你于门外,哪还可有今天的事情."

岑迟闻言微愣,旋即面露一丝尴尬笑容,兀自摇头道:"我也糊涂了."

"你现在什么也别想了,安生点养伤才是最重要的事.这断骨在肋下,一不留神,是会遗下病根的."方无将空茶杯放回桌上,然后走回床边,就要扶岑迟躺平.

岑迟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次玩过火了,差点将命陪进去,虽然最终侥幸逃过死劫,但这小半条性命是再张狂不得,便正准备依了方无的劝诫,好好将养几日.

但就在这时,客房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敲门者的声音传了进来,却不似客栈小二说话的语调:"打搅了,请问这里是方先生的房间吗?"

这不速之客未报自己的来头,但较为准确的直言客房主人,这说话的语气虽然客气,可内容里却透着一丝古怪.

然而方无的脸色先是绷紧了一下,旋即就松缓开来,不过他口头上所言依然带着丝警惕,并不立即回答,只反问道:"阁下何人?"

"在下来自暮山."门外之人话音刚落,又抬手敲门四下,略带节奏.

屋内,连岑迟都已经通过那敲门声,依稀辨出了对方的来头,侧目向方无递出一个眼神.

方无没有说话,只是默然走到门口,拔了门栓,将外头的人引进来,然后再关上门.

看见门外端正站立的那个青年人走入室内,面庞因距离拉近而清晰起来,岑迟不禁微微怔神.

由着方无刚才提过的一句话,岑迟知道这青年人是自己的大师兄安排所得,对其来路并不会心存太多质疑.然而在看清这个人的脸时,他心里顿时仍然止不住的惊奇.

.[,!]

这个青年人的身形长相,与一旁躺在地上已然死透僵硬的高潜至少有着七分相符.如果不是因为大师兄的那层关系在内,在看见这个青年人的那一刻,岑迟差点就要以为,是高潜的兄弟找来寻仇了.

而对于这位半道到来的青年人来说,他从出发之始,就知道自己此行的任务为何,所以他很容易便读懂了岑迟的眼神,并且很快在一片血腥凌乱的房间里,找到了高潜——自己即将取代其存在的那个人.

青年人的目光在地面尸体上停顿片刻,然后抬头看向方无,最后视线挪回到床头倚坐的岑迟身上,揖手道:"在下暮山沈泾,名属北篱十九代偏门弟子,敢问阁下就是北篱二十二代主系门人,岑迟,岑先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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