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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他习惯在与人交流时微垂着目光,这使他看起来态度比较的谦逊、甚至是自平身份,但他这样做,其实只是为了让旁人不要将他的天生眼神当做另一种不太美妙的情绪误解罢了。习惯长此以往,多年之后,他虽然长大成年,这种给人谦逊的感觉倒是被塑造得更深刻了。

但此时屋内的两个人对他而言,是尽可不设防备的,所以他能将视线抬起许多,他的脸上显露由心而发的笑容,他的双瞳中那天生的一点冰凝般的东西自然也似被阳光笼罩得化开,化成一泓清泉,虽然依旧不具有多少热度,却也不那么沁冷了。

“真是启南啊。”折剑再次自下至上将眼前正在向他行礼的碧衫年轻人扫视一遍,确定此时在年轻人的身上找不出一丁点易容过的痕迹,他的表情才松缓一些,温和笑着又道:“不会这么凑巧吧?宗门那帮撰单子的长老果真老糊涂了?”

“师叔慎言,若让伏剑师叔听见。对你恐怕又是横来一事。”听折剑戏谑上宗门里几个重要位置上的长老,乌启南脸上笑容一滞,“我们会在这里碰面,于我而言不是巧合。我是刚刚办完岳家庄的事情,洗漱后准备回宗门时,忽然接到的直接任务。施宗门令的正是伏剑师叔,估计他很快也会到这里来了。”

听完乌启南的叙述。折剑摸了摸自己那新长出一片胡茬子的下颚。淡淡说道:“那可真就不是巧合了,小孙跟你接到的事项基本一样。”

乌启南心下了然地点点头,侧目看了一眼已经搁下糕点碟子。并向自己走近一步的孙谨,他忽然想起一事来,转头问向折剑:“师叔,小凌的伤养得如何了?”

只这一句话。折剑就听出了他真正想知道的答案,直言说道:“他恐怕不能来帮你们了。”话刚说到这里。他仿佛想起什么来的顿了顿声,接下来再开口时,语气中就有了一丝自言自语的意味,“既然这一次的宗门召令是伏剑施发的。那么如果凌厉没有出雾山那趟子事的话,伏剑定然是要将他也叫上的。可这样一来,这事情就有些玄了。能让他把你们三个都找来才肯宣布的任务目标,究竟是什么大人物呢?”

“这……”

“什么?”

听了折剑的一番揣摩。孙谨与乌启南两个年轻人皆是神情微怔,齐声问道:“他连你也没有告知么?”

按照屋内这三人所在宗门的行事法则,在一般情况下,宗门会为每一个杀手加派一个接应人,接应人的任务要么是清扫事后痕迹,要么就是在事败时行使灭口职责,以确保事败的任务不会牵连到宗门的稳定。因而对于杀手每次将要行使的任务资料,接应人即便不会直接参与其中,也有获知详尽的资格,并且接应人往往会先一步得到这份资料。

半个月之前,折剑还是凌厉的接应人,凌厉出事后,折剑转到孙谨这边,仍然作为接应人的他当然有资格拿到这次地点在京都的任务资料。若算起辈分来,折剑与伏剑还是由一位师傅教出来的平辈,可孙、乌二人实在难以想象,为什么伏剑会连折剑都瞒得这么紧。

而如果一定要这两个年轻人琢磨这件事里头蹊跷处的诱因,他们只会再一次想到同一个地方,那就是折剑伏剑两位师叔之间持续了十多年的矛盾。

这两个人对平辈的师兄弟都很友好,就连对辈分以下的宗门弟子也比较的照顾,但只要这两人碰到一起,那种友好关系定然瞬时消散。孙、乌二人,包括宗门中与他们同辈的弟子,在进入宗门后,对这两位师叔的记忆里,有一大半的印象就是伏剑对折剑的恶语相向,以及折剑虽不还口,却多以一种轻蔑意味还向伏剑的淡笑。

可是这两人的矛盾持续这么多年,至今还没有谁清楚知道,这矛盾的起因是什么。

但不管折剑与伏剑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伏剑也不该将这种矛盾牵扯影响到宗门的规矩上来,这可是犯了宗门大忌。倘若折剑是个心窄舌长之人,只要他立即将此事向宗门回禀,恐怕伏剑很快就会被宗门执法堂长老带回去,关在那处起于平地的铁牢,吃上几个月的风扫雨淋。

折剑望着孙谨、乌启南这两个年轻人齐齐投来的目光,他怎会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哪怕伏剑的脾气再焦躁,怎么说也是教授了这俩小伙子一身本领的人。

无声一叹,折剑脸上重新现出淡淡笑容,慢慢说道:“虽然伏剑这家伙有时候真是太不地道,但这么多年了,我哪一次没有让着他?假使我真的想跟他拧着来,岂不早就打起来,哪有你们俩小子劝架的份。”

“折剑师叔,你与伏剑师叔之间……难道真的曾有过仇怨?”

听到折剑主动说起他与伏剑之间的事情,虽然在恩怨这一问题上表达得比较隐晦,可这在孙谨眼里看来,则是个机会,所以他终于忍不住,连忙快语提问一声。

除了孙谨自己,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宗门之中,许多与他平辈的弟子都想获知详尽的疑团。

他们所在的宗门虽然做的都是无比冷酷之事,但宗门内部却是非常的团结,因为他们行使的任务或而诡绝莫辩,或而充满凶险,这便非常考验几个人的合作默契。也是因为这一点,宗门中所有的弟子都被灌输过一种品格,无论是对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还是像他们这类人的辛勤需求,这种品格都是积极且必须拥有的。

以前宗门中也有人向折剑问起过这个问题,据说提问者往往被口头教训得很惨,答案当然也是不会被问得的。所以对于第一次向折剑问出这个问题来的孙谨而言,他此刻的心情其实非常紧张。

而在孙谨的话音落下时,折剑微笑着的脸果然沉了下去。

孙谨与乌启南两个年轻人的心也一齐微微下沉,他们无法想象、也难以接受平时待他们非常和气的折剑师叔突然对他们怒声训斥。

可就在这个屋内气氛由两种情绪对冲到快要爆裂的时刻,折剑背后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这一敲,就好似即将沸腾的水壶被人将壶盖撬开一条边缝,屋内三人心头绷着的东西瞬时间一齐散开。

听那敲门者隔着一道门板透过来的呼吸节奏,折剑本以为是德逸楼的伙计上楼添热茶来了,然而当他拉开门与站在门口的年轻人对视了一眼,他不禁微微一怔,旋即将那年轻人拉进室内。

“小凌?”

凌厉忽然来到这里,虽然事先经过易装改扮,但屋内的孙谨只需三两眼即将他认出。片刻后,乌启南也看明白了,并且他的眼中没有遮掩地流露出一丝讶异。

这三个年轻人年少时有过一段相处紧密的生活经历,对彼此之间的了解和信任亦是不浅,但其中两人会对另一个伙伴的忽然出现表露出吃惊情绪,除了因为折剑刚才就说了,这个伙伴本该正在养伤而不参与京都的这次任务,还因为他的脚步声、他的呼吸节奏、还有他的脸色,都明显透着一种与往日生活中的他异处太大的一面。

比起宗门艺成的那个凌厉,今天站在他们面前的凌厉仿佛变成另一个人。

他此时的状态看起来差极了。

所以当他登上楼来时,几乎就被德逸楼丙字三号雅间里的这三个人当做楼中的普通端茶伙计给忽略了。

“哎哟喂,易个容罢了,你不必把自己的脸涂成这个样子吧?”孙谨谑笑说着,就伸出一根手指快速往凌厉额头上刮去一下,在可比兄弟之交的伙伴面前,他总是没法太过严肃,但他此刻的心情其实是充满忧虑的。

凌厉并没有避开他的这一下,这让他更加担心。

感受到指尖的凉意,又看了一眼指甲,上头并没有留下掩饰脸色的细微粉末,孙谨脸上的笑容终于完全沉没下去。

凌厉的病容并非是由易容膏粉所塑,那种带着灰败感的苍白是由皮肤内里渗出来的,这实在叫孙谨观之只觉心下震惊。不过是半个月未见,这个由伏剑师叔特别栽培过,也是共师于伏剑的他们三个人当中的最强者,如今却被一滴蛇王毒液折腾成这副模样。

微怔了片刻,孙谨就又提起一只手向凌厉探去,方向则变了,不再是去探凌厉的脸,而是他垂在身侧微微攒着的手掌。

这一次,凌厉终于抬了一下手,将他的手挡开。

“孙谨,你也看得出了,我现在的状态并不怎么好。”不止是状态不好,准确的说应该是差到几近溃散。脸上皮肤干枯得有些像暴晒后的细沙,嘴唇灰白且裂出些许血丝口子的年轻人凌厉,只是抬手挡了孙谨一下,就连他的呼吸节奏顿时又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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