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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砥,你休息一会儿吧。”汪佑民伸手轻拍江砥肩膀,其中某一下刻意的重了些,算是一种暗示,“刘哥说得在理,碗大块地儿,那需要这么多人一齐上?而且,每个人下力的习惯不一样,也许少些人参与,失误也会少些。你先歇一会儿,等会再换我好了。”
这话说得漂亮,既应承了刘八斤的话,又给了江砥台阶下。
“山寨派”那边三人见“盗墓派”自个儿都出声赶人了,心里憋着的火也消了些。
事态发展到这个境地,众人的矛头明显指向自己,就连自己的老搭伙人也开始有些排离自己,这是江砥所料不及的——一直以来,汪佑民与自己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无利不往,今天这家伙怎么认事态度改变得这么大?自己如此的小心谨慎,除了防备自己中招,不也是怕连累了他也一同中招么?
但……江砥看着面色平静的汪佑民,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说什么,此时他也只能顺台阶下了。
至于莫叶,则在下一刻被岑迟赶去一旁,继续守着水漏去了。
即便没有刘八斤的话,岑迟也会赶莫叶,这倒不是因为他如刘八斤那般,视莫叶为弱质女流。他对莫叶的确有特意分工。但那也是因为看管计时水漏这项事情,还非得要个细心且信得过的人担着。现在表面上看,这件事似乎没什么重要性。然而时间一旦被打乱,影响的将是后头更为关键的几件事。
事前。每一个步骤岑迟都思考推敲过,各有关联,当然不允许丝毫错乱。
二娃子和姚甲虽然也被安排暂时休息,却不愿去一边呆着。旷野的深夜,四周黑乎乎一片,他们待在一旁只会觉得无聊,倒是看着别人干活会有趣许多。而且这会儿多看看前面的人是怎么做的,后头轮到他们上手。也有助益。
至于江砥,他这会儿倒又没想这么多了,只是时刻感觉到两个“山寨派”对他隐隐约约的不待见,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之他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决定走远些。
于是,这会儿看管水漏的莫叶身边多了一个江砥,她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江砥时不时与莫叶搭话,也是想在得罪了三个“山寨派”成员后,巴结一下他们的头儿。缓和一下双方的情绪。待会儿大家还得回到南昭军大营,没准明天编入番号的军令就下达了,什么“盗墓派”“山寨派”的都成一个队里的战友。闹情绪可不是长久之计。
可莫叶这会儿却没有闲聊的心情和时间,她更情愿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对于江砥的搭话,便回应得很是漫不经心。
这让江砥再一次感到自己被人排异,心里不免有些窝火。
终于,他忍不住发表了一声不满:“我也是怕大家伙出事儿,才会刻意小心些,没想到好心却遭了你们的厌烦,真是枉费我的一番好意。”
莫叶注意到江砥这番感慨的后面半句。她忽然心生一个不太愉快的念头,想要反讥一句“这大伙儿里也有你一份……”
然而话到嘴边。她又觉得刻薄了点,便咽了回去。危机感是人之本性。这江砥虽然有些疑心过重,但他这种作态,大致也算人之常情,既然于大事无碍,自己太计较就没意思了。
不过,她还是另择了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作回应:“江哥可知道,为什么我这师叔对你的建议似乎毫不理会,哪怕事涉大伙的安全,他也做出一意孤行的样子?”对方套近乎了好几回,她若是一句也不理,也是不太好啊。
莫叶这话表面上是站在江砥的角度,贬了岑迟一道,实际却是为她即将说下一句做了埋伏。
但这话落入江砥耳中,却使他仿佛遇到知音,眼看被所有人孤立,这会儿总算有个人与他意见相同了,于是他连忙应声道:“对啊,我也正费解这事儿。莫姑娘,你既是岑先生的师侄,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我实是不想因为这件事,继续与大家拉大隔阂。”
“你真想知道?可这个秘密,其他人也尚未知晓,如果你想提前知道,得拿点东西来换才成。”莫叶微微一笑,顺着自己提前预备好的思路,接着说道:“其实我也不要多的,就是特想知道,刚才在营房里,我师叔悄声对你说了什么。哎哟,那时候我见你们眼露兴奋,偏偏我却不知道,便好奇得不行。”
“这……”江砥干咳一声,脸上浮现一丝尴尬神色。
说实话,直到此时,江砥才渐渐有些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岑迟骗了一道。什么王公大墓,财宝无数,他怎么就被一个财字给迷了心?如果真有什么大宝贝好掘的,即便岑迟自己体力有限,要拉两个内行帮忙,那也不至于还要带上山寨那三位。
干活虽然人多越好,但分财却是人越少越好。掘墓盗宝这事儿主要考验的还是脑力,外行越少参与越好,否则只要有一个步骤拖后腿,大家可能就全玩完了。
而到了这荒野大坟丘面前,更诡异的事情接踵而来。看这墓葬的规模,小山似的,怕是得有帝冢的等级了,只是此地的风水如此贫瘠,哪位皇帝死后愿意葬在这里?前朝十几位皇帝的墓地,江砥虽然没有幸运机会去开凿,但地点所在早已不是秘密,全都安在中州故都,跟西陲这荒芜沙地八竿子打不着的。
被人当枪使。是江砥在到达目的地后的第一感觉。心里垫了这么一重异心,他卖力干活的劲头顿时削了大半,如果这趟活儿还要押命去干。那他心里就更是一百个不情愿了。因此,他刚才才会一再的分心在别的事情上。
这个觉悟。刚才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老搭档汪佑民透口信,便压了下来。现在,莫叶问他这个问题,无异于间接揭露他心里这个小九九。
什么王公大墓,这话在莫叶这个外行人面前抖开,她也能识出真假。如此一来,江砥财迷心窍的形象岂非更加高涨?这实在太掉脸面了。而要江砥亲口转述岑迟的话,更是相当于直接挥巴掌抽自己脸。
编谎敷衍更是不成。莫叶随时可以找她的师叔岑迟对证。
正当江砥感觉为难,思考着该找个怎样合适的由头敷衍过去时,他就听不远处传来两声惊呼。
“啊!”
“哟!”
头一声嗓音尖细,充满惊讶,后一声则吃痛的意味更加明显些。但是稍后的那一声,声音有些变了,仿佛是声音盛在了一个容器里,显得有些沉闷。
莫叶像是被那突然而来的两声惊叫划痛神经,霍然起身,但在她将要提步飞奔过去时。她又生生顿足,朝脚边地上的水漏深深盯了一眼。注意到水漏槽子还有约摸一半的量,足够延续不短的时间。她这才转身向似乎是出事儿了的那边跑去。
江砥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妙,跟着也追了过去,但与此同时,他心里竟还生出些幸灾乐祸的念头,好似有些“不听我的劝、活该吃大亏”的意思。
“怎么了?”刚跑了几步的莫叶就看见沙丘一侧,岑迟安安稳稳站在原地,她心里先是略松一口气。而随着她的唤声,接下来她就看见同样安稳站于原地的二娃子和姚甲一齐睁大眼睛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直往脚下比划。嘴唇张合数下,却没能说几个连贯的字。
莫叶的脚步未停。在这瞬息之间,她又向前迈了几步。
就在她快要跑到岑迟跟前时。她就看到原本侧着身的岑迟慢慢转过脸来,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吃惊表情,然后竟朝着她扑了过来。
咦?
莫叶心下微惊,眼见要被撞上,她这才生硬的止住脚步,紧接着就被岑迟按倒在地。
似乎是硌在小石子上了,莫叶顿感背后传来一阵钝痛,压抑着闷哼一声,然后她就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面貌普通的脸庞,此时眉间却拧起了极深的皱痕。
“师叔?”莫叶先是怔了怔,再才下意识地出声唤道。
岑迟没有什么练武的底子,扛击打能力也普普通通,这般重重撞在地上后,钝痛立时传遍全身,带来一种麻痹的感觉,隔了一会儿,痛楚才缓和了一些。他动作显得很笨拙的伸手撑起半边身体,朝一侧翻滚半边,然后才坐起身来,微微皱着眉头看向莫叶,慢慢说道:“你看看脚下。”
……
……
夜空无月星稀、街道无人风薄、看上去整体一派宁和氛围的南昭帝京,仿佛一夜间回到了几十年前还只是一个海滨小城时的模样。但这种见识和感觉,只会出现在城中普通百姓入睡前的感知世界里,以及少数自诩才情风流,因而半夜三更还不睡,倚窗观星酌雅意的书生会吟诵几句这种调调的诗词小令。
城建三次扩宽,连以前那片“杀人泥沼”都被填平了,都府四平八稳,皇宫高耸镇压,城郭厚重坚实,街道横来直往……湖阳已成帝临之势,真的不再只是几十年前那个贫弱狭窄、因人少城小而一到入夜就荒僻宁静得像是一处村寨的海滨小城了。
然而,今夜城中如此宁静,让人仿佛生出一种回到从前的错觉,除了因为白天城内大部分商户都收到都府分发的秘帖,不到傍晚就开始打烊关店,城中居民无处娱乐也就早早归家歇息,各处街道行人减少自然清净,还因为今夜城中最大的动荡源,都被关进了那处最接近皇宫的狼牙围城之内。
看似比京都最外围那道城墙单薄了不少的狼牙围城,实际上它的坚韧度并不低弱,只是能力表现的层面与外城略有不同。外城如厚盾,内城似衣甲。外城排重阵,内城列剑围。
一般情况下,只有京都最外那面派重兵把守、自身也是修筑得无比宽而厚的城墙被攻破。内里这道狼牙围城才开始发挥最后的抵御护君作用。狼牙围城近乎是皇家大院,但当今天子已经把开门放狗关门打狗的这一套游戏玩了几遍。无比熟络。
开门放狗,不是放自家圈养的鹰犬出去猎杀,而是把院子外凶残狂吠,不知从哪几个方向聚拢来的野狗群放入宅内,之后的关门打狗如何操作,不言而喻。
陛下多次这么做,擅长这么做,也喜欢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不想扰民,省事,以及方便自己掌控。如果野狗群受惊了,四下逃窜,京都这么大,要一一找出他们,可就有些扰民费力又伤财了。但把这样一群凶残的家伙放入自家大院,似乎对自己的家人的安全问题也存在一种威胁,不过若不如此,那群狗又怎么会因为闻到肉香而上套呢?
但总的来说。还是因为陛下足够自信,相信自己收拾得了这群狗,或者说是收拾得了这群在外野久了、心性已经磨练得接近狼群的黑暗力量。他相信自己能妥善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即便这群不知经过多长时间的商议聚拢而自行组成的杀手团队已经杀到自家门口。
陛下有如此自信稳胜的强大精神和强硬倚仗。
狼牙围城内的打狗行动从未失手,首先便是这座围城在放狗通过后,围城上的守卫者先会以远距离武器对黑暗群体进行一次强力清洗。
或许有人要问,明知道这座围城上有这样一股守卫力量,为何那些杀手们还敢深入?策划者是白痴吗?
但如果某位白痴策划者愿意公开他策划刺君行动倚靠的资料,也许就不会有人再如此发问了,因为刺杀当朝皇帝的唯一路径,似乎就只有这么一条、险中求胜的一条。
——若在平时。狼牙围城森严守卫,别说杀皇帝。就是想进去都是近乎无路之事。今夜的围城开启一缝,对于将行刺杀之事的某群人来说。就像是踏着独木桥夺宝,因为目标实在太诱人,独木桥难走也得走了!
杀手有千百人,其中也不乏好手,狼牙围城上的守卫者使用的远程武器覆盖面积虽大,可也总会有没有瞄准的时候……但,皇帝只有一个,若能杀死他,即是成功。
这项掩映在无月黑夜里的刺杀与反刺杀行动,杀手一方秉持的信念便是:城破犹可建,人死莫复生。
在总体而言属于人治为重的社政时局里,一国之君,还是一名贤君,一个还没有立太子的皇帝,他如果突然死了,帝国大厦将受重创。
而令杀手、或者应该说是杀手卒子们身后的策划者久久不肯湮灭刺杀信念的理由,就是这个皇帝姓王,说到底他就是个篡逆者,只要他死了,拥有三百多年贵族底蕴支持的大周正统皇帝要回归帝位,再带着一应嫡系旁系的贵族重登荣耀,并不是难事。
当今皇帝明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这样一群数量庞大、前赴后继的杀手,他还敢打开自家大院铁门,放这群行凶者进来,除了他自信自家院墙上布满的铁蒺藜够密够锋利,还因为院子里他的身边有两个好帮手,以及就算他自己亲自动手打狗,也有着一身好手段。
在今夜这次开门放狗之前,当今皇帝王炽就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对这次行动进行了周密的策划。
以前近乎每年都要在狼牙围城内血洗一次的行动,因为三年前林宅血案的发生,突然压抑下来,一压就是三年。于是王炽认为,憋了三年的这群黑暗力量,一定已经盘踞得颇为庞大,里面一定不乏三年前他斩了的那位吏部尚书大人身后势力的再生根藤,所以他没有大意此事。
虽然想要自己命的这群人这一次到来,实力可能已经聚集到有些可怕的程度,但在这位有过多次应对经验的君王眼里看来,这或许是个机会,杀破凶人胆的机会。
每年都要杀一场,他也有些杀累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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