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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里装的东西越多,人身自然无法太轻松。。无意中得知的秘密,未必都是有益的收获。
众婢女今天无意得知了林杉不能饮酒的真相,虽然足够推翻刚才那个多嘴婢女的阴郁论调,证明林杉不饮陈酒酿的酒,并非嫌弃她什么,但这话谁还敢拿出来说道?
这个秘密就似一把双刃剑,从今天开始悬在众婢女头顶,恐怕只有等到她们不再侍候林杉,并远走千里外切断关联时,这把剑的威胁才会因时久淡忘而消融,。
众婢女笑不出来了,可那个在刚才众人的欢颜笑语中独露阴郁目光的婢女此时却笑了。她笑得并不如何明媚,只是如抽搐一般动了动嘴角,并且她虽然在笑,眼中的戾气却似乎更重了。
只是因为她走在众婢女最后头,所以无人察觉到她眼角嘴边那丝比诅咒还要幽狠的笑意。
这笑意只隐然一现,复归平静。
无论是来饭厅收拾桌盘的几个婢女,还是守在外头的两个侍卫,此时都是心里一阵阴晴交替,只是这两方面的人为之劳心伤身的事项有些大不一样。
侍卫山良来寻林杉,是因为刚才廖世先走一步,出居所大门碰到他时,交给了他一样东西请他转递。这本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但令山良诧异的是,不过片刻工夫,居所里几个主要人物都没了踪迹。
那个刚才打了山良一巴掌的侍卫,在听了山良一番禀报后,便思酌着道:“虽说这片地方上的百姓都还比较淳朴安分,但也不排除例外情况。你拿上我的腰牌,召几个人去镇西寻找。”
山良接过腰牌,迟疑着说道:“如果林大人真是出镇送老药师去了,你怎么能确定去的是西面?我们并不知道老药师的师祖山门何在。”
被他问的那个侍卫解释道:“不可能再向北了,那里几乎没有深山大林,也快到雁境了。老药师回山门不会去那里,便只剩下其余三面。我去找江潮,分别去东、南两面寻找,你不必牵挂。”
山良点头去了。
就在林杉居所里的侍卫各个都头上顶着一片阴云。正在点名整队准备出镇找人的时候,他们要寻找的两个人已经出了镇口的石砌牌坊。两匹马、一对人以中等速度奔跑在出镇口那条未经任何修缮的土路上,马蹄齐动,卷起一道烟尘。
这样的路未行多远,两人两骑就拐进一处山坳。
说这俩人骑马登山,其实并不太准确,因为两骑登上的“山”具体只能用土丘来形容。山体并不陡峭,山上树木的稀疏程度堪比中年人向人生致谢的头顶。北方的马儿早已习惯这种疏矮山林,几乎可以在其中无碍狂奔,如履平地。
不过。林杉与陈酒不继续走土路,而是提缰驭马登山,主要原因还是他们已经赶上廖世与严行之的脚步了。
上了山头,山上坐骑于马背上的一男一女遥遥看着山下土路上徒步行走的一老一少,驭马的速度也慢到同等步速。四个人就以这样的方式。在遥隔数百米外一高一低的两条平行线上同行。
行走在土路上的那个佝偻干瘦的老头儿背后背着采药的竹篓,脖子上像挂着项链一般框着药箱的皮带子,因为填塞满数量从不低于四十三个小药瓶子而颇有些沉重的药箱子,此时就像项链前端的大宝石坠子,随着他一步步行走的动作起伏而在凹进去了的胸前弹跳着。
老头儿瘦如竹片的肩头还挂着那条塞满卤干肉片的褡裢,褡裢的尾梢则挂着那只盛了五十年老酒的老葫芦,在他胯骨上一弹一弹地也在“行走”着。
廖世将严行之身上的负重全部甩到了自己并不壮实的肩背上。
太医局医正严广唯一的孙子严行之走在廖世身侧。他挨得极近。山上两个骑马行走的人视野里略微模糊可见,严行之的手放在廖世背后药篓的下方,似乎想尽可能的用手托一托,帮廖世减轻一些重量。
在北地生活的这三年,正是严行之的成长之年,肉多菜少的饮食环境,好看的小说:。让这个来时还与廖世齐高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至肩膀就能到廖世额头的身高。
为了扶着那背在廖世后背的药篓,严行之必须微微躬着身行走,于是这一老一少二人同行的模样,看起来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这边山头上骑马缓行的林杉终于不忍叹息道:“那只药箱子里放的都是药师视作珍宝的药瓶。所以箱子用了三层材料制作,中间有一层锻打了上百次做成的铁板。那箱子虽然不大,但我称量过,加上那些瓶子,大约共重将近三十斤。再拢算上他背后竹篓里那套登崖掘药的工具,他这一身行头得有五十斤了。”
骑马行在身畔的陈酒斟酌着道:“大约是后院井亭旁水桶打半桶水的重量?”
林杉点了点头,又道:“廖叔叔要负着这半桶水的重量行走大约四百里路。”
“四百里?”陈酒目露一丝惊讶,望着山下土路上以一种有些别扭的姿势缓慢行走的老少,她思索了一番后才又说道:“从这方向看去,他的师门所在,应该到达中州碧水环山。不过,中州的人你能使得动,他不让你派人送他,你也可以调使中州那边的人接应啊。”
“可能是在中州范围,但未必是在碧水环山……我知道得也并不准确……”林杉有些懊恼地低了一下头,然后很快又抬起来,“廖世算是与我的恩师同辈,但他的师门是早在几代以前就与北篱学派分割了,否则传承至今,不会出现专长造诣上这么大的区别。。他们药谷既然已经独立成派系,北篱方面也不好干预。或许只有北篱学派这一代的正式传承者才能运使足够人力查到药谷的具体位置,但我想还是不知道最好,免得药谷要遭劫。”
在林杉的话里听到“北篱学派继承者”这几个字眼,她倒没深思什么药谷可能会因为地址泄露而遭到怎样的毁坏,她只是不自觉地想起几天前廖世对她讲解的那番话。
关于行事极为低调、但运程之长久几乎与前朝运作时年等同的北篱学派,竟有着如同修道者法则的古怪学派规矩。
倘若林杉不能继承这个师门学派传承者的位置,或者在回师门晋位比试之前。就主动放弃资格,那是否就意味着他可以不必遵此规定?那也就等于说,他才可以真正对身边令他欣然喜欢的女子做出携手一生的承诺?
旁观陈酒似乎用心思索着什么,微微出神的样子。林杉却难准确识得她此时心中的那些想法,只以为她还在琢磨药谷的位置问题。
略作斟酌后,林杉慢慢说道:“虽然这回去的路只有廖世知道,但既然是他主动提出要带严行之去药谷,一路上再远他也应该能照拂得好的。”
陈酒收回了自己飘远的思绪,闻言轻轻点头。而等思虑回到眼前,她忽然就想起一件以前她听林杉偶然提起过的有关药谷的事情,忍不住问道:“莫非药谷掳去孩童练药傀儡的事是真的?”
————
当土路一侧百步开外的山头上,那骑马缓行的一对人谈论某个话题快到了一处关键节骨点上时,与山脊平行的土路上。那个前胸后背都负了诸多重物、似乎因此被压得身形更佝偻了的老头儿,也正与他身畔那个少年人把话说到了一个快要吵开的境地。
严行之想要卸下廖世背上的竹篓,替这位他无比尊敬的长辈背负一些重量,却已经是轮到第六次被老头儿干瘦的手掌推开。
“竹篓而已,又不重!”刚刚被推开的严行之暂时没有靠近过来。与廖世保持着三步距离的间隔,他被拒绝多次,不禁也有些奇异的恼火起来,扬眉又道:“你不让我背,我心里的担子更重!”
廖世却依然丝毫不退让,鼻孔里喷着气地说道:“瞎胡闹,这不过就是半桶水的负重。我还背得起。”
在他说话的时候,就见他一手按在胸前那只药箱上,让它不那么频频在自己没什么肉的胸骨上弹跳磕碰,另一只手绕到背后,扯着竹篓子底部,让它不总是朝瘦削的肩膀两边打滑,其他书友正在看:。
但这副动作。在严行之看来,则有些像是他在保护自己的东西,不再让自己碰到一丝毫的样子。
严行之撇嘴说道:“我知道药师要带我去一个有些遥远凶险的地方,这几天都很注意在调养身体,四百里路而已。不说全程让我替你负重,至少二百里负重还是做得到的。”
“然后剩下的二百里,你想让我把你也背上?”廖世口舌无比犀利地说道,略一顿声,他就又道:“那才是要了我的老命!”
严行之沉默了,眼底一片沮丧。
关于他们严家家传四代的那种怪病,至今还未弄明白病因。三年前自己身上开始出现那种怪病的初发症状后,虽然有廖世无比精确的研药施为,他的自我感觉还比较良好,但他不会忘记,他那位哥哥从病症初现到病死的时间,不过三、四年的光景。
如果不是有药师第一人廖世的悉心治疗,严行之觉得自己很可能已经走到他那死去哥哥病入膏肓的状态。
可是,自己身上现在还未出现太过严重的病理爆发点,真的就能完全证明,自己还未处于病情严重的状态吗?或许现在体能上的良好状态,只是用药精细控制的结果,并未真正改变病理体质。
至少面对他看上去还不错的治疗状态,作为施治者的廖世一直都是无比严谨的态度,精神上从未放松过分毫。
既然连药师对此病都不敢有丝毫懈怠,他这个根本还没将他这家族怪病摸清楚原因的病人,的确应该处处谨遵医嘱才对。
而对于这种家族怪病全面爆发时的惨状,严行之实在不想再回忆起他那位哥哥死前的样子。
其实廖世也不想说这样的狠话,只是严行之实在太韧了,他才会使快刀斩断之功,口头上的话自然就锋利起来。
廖世向来不喜欢与人争辩在口头虚言上,除了探讨新科目的药理——在这一点上,他也向来认为,只有他那位近妖的师弟才配与他共讨——对于其它生活上的琐碎,他则是选择能避就尽量避口不言。避免不了的,他便会以最简短的话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述最真实的结果。
例如面对一个重病之人,生即是生,死即是死。他极少说什么几成把握这类话。这么说话的确很伤人,也给他带去了不少麻烦。作为一个人,能说些漂亮话本该是常备技巧,但廖世自小在药谷较为封闭的生活环境里养成的就是这个脾气,谁也无能轻易改变,包括他自己。
此时老头儿看着少年垂头不语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便语气缓和了些,但再开口说的话依然显得有些干硬:“再等等吧!”
严行之闻声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眼神里沉郁之态犹在。。此刻又新生一丝疑惑。
因为他从廖世的语气里听出,他们似乎真的在等什么人或什么事,但这却是在出发之前,廖世叮嘱了他许多有关远行的细则,做过充足的跋涉准备。却唯一故意漏掉未告知的事情。
而仿佛只要等到了这某个也正在等着他们的人或事物,会对他们此刻负重长途跋涉的境况有很大的帮助。
“等什么?”严行之忍不住问道,不自觉间,他就停下了脚步。
“叫你等,你就等。”廖世也略微顿足,脸上则是忽然颇具神秘感的一笑,仍然不肯把话讲明。“不过,可不是叫你等在原地,我们还是要继续朝前走的。”
“噢……”严行之快跑两步,跟上了廖世的步伐,好看的小说:。
虽然他明显能看出老药师有话藏掖着不肯爽快点说明白,但他很清楚老药师虽然性格孤僻说话难听,却连对陌生人都不会心存歹念。更何况对他这个已经正式承认了的药童小跟班。不说便不说,反正不会碍着谁。
严行之只是身体生病,他身为名医世家子孙,从小接受世家教条的培养,以此塑造出的良好性格是不会因为身体生病而轻易改变的。
他不是毛躁性子的人。而老药师终于承认收他做药童的事,让他对自己的“缠”字诀充满信心。今日不得知,他会想办法改日趁老药师心情好的时候再不厌其烦的套问一番,绝对能有收获。
望着严行之若有所思的样子,廖世心底里念头一动,本来想问他又在打什么小主意,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只是以很随意的语气说道:“四百里是林杉告诉你的?”
“是……”严行之不假思索地点头,但他很快似乎从廖世的话里悟到了别的什么信息,当即又追问一句:“难道不是吗?”
“呵呵。”廖世干笑了一声。
本来他不想就此事多说什么,但一想到林杉终于也被自己骗了一回,他就有些小得意。此时只有些可惜自己的胡子不够长,否则一边捋须一边说接下来的话,在这个自己新收的小药童面前一定很能长风范。
“要甩脱他派的人跟踪,可不是四百里就够的。”廖世松开按在胸前沉重药箱上的手,摸了摸颚下只有半指长的短须,慢慢说道,“但我若对他说,回要谷要用八百三十里路,他肯定立即知道我是在骗他。”
“啊?四百里是假的?”严行之用无比惊讶的目光看向佝偻老头儿,愣神片刻后,他忽然又摇了摇头说道:“八百三十里路,你说给我听,我也不会认为是真的。”
“是…哎……”廖世差一点就顺口承认了八百三十里是可靠路程,但他的话说出口只一个字,就被自己掐断了。他不确定还会不会带这个严家独孙第二次回药谷,多说无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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