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神降之日（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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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白尧错身分开之后,景夜依照白尧指给他的大体方向掠出,同时铺陈开探寻之法,几息便寻得了玄谷与那个天道裁决者恶斗所在的地方。

他行至近前时,玄谷的周身已经被墨华的汹涌的魔气充斥,她的衣襟上也沾满了斑斑血迹,甚至有滴滴答答的血液,浸透了衣袍,沿着袍角滴坠下去。

景夜心中猛地一惊，随即，剧烈的痛感充斥肺腑，让他险先站立不住,当场从半空栽倒下去。

自从以分魂之身待在玄谷身边之后，景夜的心脏和神魂每时每刻都在受着煎熬疼痛之苦，慢慢的，他都习惯了那苦楚,甚至觉得,只要在玄谷身边，时时都能看见她，这一点微小的甜头,已经足够抵御那折磨人的痛苦了。

可现在看着受伤吐血,染红衣袍的玄谷，他心里疼得很，像她所受的伤痛，千百倍加在他身上一般,之前的神魂之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一手捂住心脏处，疼得喘不上气来，对那个伤了玄谷的天道裁决者，也益发恨极了。

怒气冲天，景夜完全顾不上掩盖自己的本相，一双温吞无害的幽黑眼睛，瞬间淬了霜雪，泛起深蓝色的幽芒。他抬手一招，如庙宇殿柱粗的天雷应召而下，狠狠劈在那执剑的“青莲”身上。

操控“青莲”的无面人原想继续追击，突然一道雷击当头劈下，他只好放弃了进攻玄谷的打算，抬起手中天剑去挡那道天雷。谁成想那雷击如此厉害，仿佛汇聚了天地之间所有的怒气，一下便将“青莲”手中的天罚之剑打脱了手，劈裂做两段。

天帝动怒，风云雨露具是变色。远处的接天海疆之上，卷起滔天巨浪，滚滚而来，狠狠拍打着礁石巨岩。天上凝结起厚重的阴云，蓝紫色的电光如同千万游龙般游蹿其中，隐隐锁定着“青莲”的动作。

站在“青莲”背后的无面人，隐隐知道这是天道帝君帝灏的手笔，他还以为帝灏隐在九天之上，以此来告诫他收敛所作所为。然而此刻谷神化身就在他面前，他怎么可能错失这个斩杀对方神魂的机会，竟是准备顶着天道帝君的压力，将全部力量凝聚在一击之上，准备在帝灏的眼皮子底下，强行杀掉玄谷。

只要他将谷神化身杀了，就算一击之后，他极致虚弱，然而谷神化身已死，那时候尘埃落定，天道帝君也不会因此再和他翻脸了。

天道帝君自古以来都是和他们天道裁决者同一阵营，自然是不会和他翻脸的，可本任天道帝君，是谷神化身亲自造养的星辰之灵帝灏，又应另当别论。当初裁决者们决定扶持他上位，就是看中了这帝灏曾幽禁谷神化身，后来谷神化身又毁了他的神身，他们均以为二人之间水火不容，仇恨极深，却不知道此事之中另有隐情。

帝灏天道帝君的身份自然不好和这些天道裁决者正面争锋，然而他的分魂景夜却没有这样的顾忌。他原是想上前直接替玄谷接下这个天道裁决者的全力一击，但电光火石之间，景夜突然想到了长远的未来。

如若他接下对方这一击，玄谷见他的实力如此强大，竟然能压住一个天道裁决者，该怎么看待他这一个“凡人”呢？此事之后，他又找什么理由解释？更重要的是，此事之后，玄谷必然对他的身份生疑，他的身份绝对无法在玄谷面前隐瞒下去了。

身份暴露之后，玄谷必定对他生厌，一定会驱逐他。那时候，先前种种温情，也会荡然无存，玄谷甚至还会更加厌恶他……

他一步错，步步错，千万般的补偿，只怕也再无法挽回些什么。既然如此，那何不让自己和那些玄谷与他的温情永远停留在记忆里封存起来，他不想让玄谷再对自己增加一丝一毫的厌恶了。

那日扶鸾与他说，玄谷心里记着那九幽魅主，不过是因为那人“死了”，才能在她心中占据一席特别的地方。那时候，景夜便起了念头——若是玄谷当真能记得他，那他死了也是无妨的。

心中千头万绪转过一回，不过刹那，景夜已经奋不顾身冲了出去，挡下了那绝命的一击。天道帝君的半朵神魂，才能堪堪抵消这无上天道的全力一击。

他侧转回身，面对玄谷，看到了她震惊且错愕的脸。那双浸满了血光的眸子里，清晰地印着自己苍白的影子，像枯叶一般坠落下去。

会记得我吗？

只要偶尔记得我一下就好了。记得曾经有个叫景夜的人，全心全意仰慕过你，将他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都献给了你。如果想起我的时候，心里会像我想你的时候这么疼，我就很满足了——可是，我不舍得你这么疼啊，那就，浅浅地疼一下吧，只一下，轻轻的就好了。

可景夜知道，他这都是妄念。

分魂之身已经被彻底打散，化作点点碎屑尘埃，扬散开。只剩下一半魂魄的帝灏，跌坐在九重天阙至高至寒的锁星宫台阶之上，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在身前凝成一滩结冰的血泊。

他的脸色，比锁星宫凝着霜花的雪墙还要苍白。他的身前，勉力撑着一面现世镜，镜中所呈现的，正是东海之上，他的分魂景夜“死去”之后的情境。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更没有怜悯哀伤，甚至在那个天道裁决者都没有反应过来，一脸意外的时候，玄谷当机立断，趁着他全力一击之后最虚弱的间隙，递出了夭若，直刺入了“青莲”的身体，连带着一身魔气，瞬间全部灌注了进去，绞缠住了青莲身体里，那个天道裁决者的神魂。

墨华像是一只被放出牢笼的凶残恶兽，在魔气缠绕上那天道裁决者神魂之后，便竭尽全力去吞噬他的神魂——他和萍汀恢复元气的契机，误打误撞居然在这里！一个天道裁决者，是他们二人最顶尖的补物。

玄谷放开了刺入青莲胸膛的夭若，等附着在夭若身上的墨华将那个天道裁决者的神魂全吸榨干净。

青莲祖师的魂魄已经彻底被抹灭，即使这具身体里，再没有那个天道裁决者的神魂操控，他也无法活过来了。那一日扶鸾收到的求救信，是他发出的绝笔。在被天道裁决者操控了神魂之后，青莲祖师一直在伺机反抗，恰逢扶鸾来信为玄谷讨要鲛人泪珠，青莲祖师抓住了这个机会，夺回了自己的身体，回信求救之后，彻底惹怒了那个天道裁决者，立时便被神魂泯灭了。

天上的雷云已经散开，灿然的天光照在逐渐平息下惊涛巨浪的海面之上，如同泼洒下无边无际的鎏金粉沫。

玄谷凝滞地回过头去，方才那个替她挡下一击的青年，已经彻底消弭于天地之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好像他从没来过一样。

直到景夜真的消失了，玄谷也不曾知晓，这个一直被她误认为“凡人”的青年，究竟是谁。他隐藏了自己真实的身份，却没有伤害过她，他接近她，亲昵她，最后甚至能为了保护她，舍掉自己的一切。

困惑的神情出现在了玄谷的脸上，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景夜死了，她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这份厚重的情谊，该如何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