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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一落,门外突然骚动,喊声和喝骂声忽远忽近,当中还夹杂着不小的风声和兵器交戈声。
“是吗?”姬洛将双手自然垂下,右手执着的酒樽“咕噜噜”滚到钱百器脚边。
钱百器心头一紧,抓提起身旁的矮几,挥手砸破了一侧锦窗。张望出去,远远只见墙头一片火光。
“你们做了什么?”钱百器颤巍巍指着姬洛的鼻子,不相信他们敢鱼死网破。
姬洛甫身向前,一把抓住钱百器的手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没有藏得住的秘密,你怎知,我来赴这鸿门宴不是有恃无恐?养虎为患,你可以低估我,但万不该低估你的儿子们。百宝锁格已经在我手上,如果你刚才答应我的条件,也许天王还念旧情,但现在……迟了。”
难道老三已经找到百宝锁格藏匿的地方?还说是……是那个不怎么被自己待见的老四钱胤洲,听说他在上元节跟姬洛走得很近?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钱百器本都心头有数,可姬洛模棱两可的说法,反倒叫他有些拿不准了。高坐“不动尊”位几十年来,他没有一刻得以心安,杀过的人做过的狠事,就像地里的蝗虫,怎么都无法被时间杀死,他嫉恨过去的仇人,也嫉恨不与自己亲善的儿子。
“你也不好过!”钱百器将手腕一翻,“噗噗”两声,宽厚的衣袍下飞出两支袖箭,“为苻坚这么拼命,值得吗?你替他肝脑涂地,却连将旗的星位都排不上,你只是颗棋子,不,呸!只是他的一条狗!”
姬洛眯眼,赤手抓袖箭。
钱百器趁机挣脱钳制,往后方跑,跑到尽头一脚踢翻灯台,打开暗门。但他没有逃走,而是站在暖阁首座的小阶前,摆着一副臭脸:“我还是那句话,你不姓钱,我们可同心协力,何必受外人挑拨?”
姬洛没答话,踩着西域的羊毛毯,一步步朝钱百器走去,走到正中时,脚步一软,被绊了个趔趄。
钱百器脸上一喜,不退反进,径自矮下身子去探看姬洛脸上的表情。
姬洛冷冷道:“酒水里掺药?”
“无色无味无毒软筋散,专治你这样的武功好手,”钱百器颇为得意,高声喊着,“姬洛,是你自己不识好歹!”说罢,他拂袖退到门边。
门外忽然涌入一大批穿着短打的江湖人,迅速占领四面八角,头上屋檐,将姬洛围在暖阁正心。
姬洛拔出“玉城雪岭”,拄剑屈膝,半跪在地,与周围的人对峙。
钱百器引来对付他的,都是些有门道的老鸟,里头不乏眼光毒辣的,一眼看去,姬洛手头长剑剑身微曲轻颤,可见腰背绷直,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剑柄上,确实是中药后手脚不太利索的征兆。
他们拿着兵器,虎视眈眈往前进一步,可只一步,又不敢走了。姬洛撩起两鬓旁的碎发,那一刻眼中露出的杀气纯粹到没有丝毫杂念,有些经验的老手更为惜命,立刻便畏首畏脑——但凡遇上这种强弩之末,车轮战可以磨死人,不过前两个出头的,多半是送上去喂刀。
谁都不愿意做倒霉鬼。
双方僵持了下来。
钱百器不怎么懂武功,不想在这儿硬耗,于是撂下一句“你就在这儿好好想想清楚吧”,随即转身没入黑暗。
这一出角力之中最棘手的地方就如钱百器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他,一切都是徒劳,因为连他的儿子在内,也不知道真正的百宝锁格在哪里,也就更不可能掌握钱府累年所获的金银财宝。
可那又怎样?
从姬洛和钱胤川合作开始,就没有打算再和钱百器好好谈,今天孤身入敌营,本就是为了激怒钱百器,这样,这位猜忌无端的‘不动尊’才会分出人来对付自己,才会更加深信自己得手示威一说。
那么,为了安心,他就一定会亲自去查看百宝锁格,机会就来了。
等人走后,姬洛拿拇指擦过唇瓣,留下一抹惊心的微笑:“你们是要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说罢,只见他提剑侧身,朝正门飒沓一指,全然没了刚才的虚弱。
另一边,如姬洛所料,钱百器出了暗道,一路往后府摸过去,路上遇到杀人放火,一律不闻不问,毕竟,只要守住了百宝锁格,再劣势的局也能翻盘,坐地起价更是指日可待,可一旦东西落到别人手中……
他不敢想,那种汗毛倒竖,冷汗顺着脊椎一点一点流到髂骨的恐惧,会瞬间将他带回到三十年前——
那个时候他资质愚钝,每天都活在六弟的阴影下,生怕有一日人家赶尽杀绝,连饭也不给他吃。
而三十年后,他在那个位置上呼风唤雨太久,更不愿拱手相让。
钱百器一口气跑到钱府东南角上,一头扎进荒僻的院子里,这样的院子在钱府还有许多,都是故意用来混淆视听的,当然,外人想不到这一层,毕竟高门富户总会有那么些不住人的地方,多半是出过事儿,见过红的。
他躬身灌木,学了两声朱鹮叫,等头上黑影一闪,这才冒头出来:“殷辽,掩护我。”
殷辽是钱百器的死士,一生只有一个使命,就是看护百宝锁格。听到命令,他不说话,僵硬地点了点头,待四下看过后,跟在钱百器身后进了破屋。
钱百器命令殷辽把挂满蛛网的书架推倒,随后驱使他出门守卫,自己则侧身将耳朵贴在露出的空砖墙上,抓起地上一根烂木头,默数三息后,对着一处狠狠插了进去。
一砖陷落,另有三砖从别的角度弹出来,钱百器又推手,选了最左边的一块送进去,如此起伏,反复数下,解锁过半。
见机关无恙,他终于彻底松了口气,认定那小子胡说八道。
其实在来的路上,钱百器心里百般思索都不敢深信姬洛,可他不敢赌,非要眼见为实才可放心。这会见到了,但等来的,却是死期。
就在他试图将机关复原时,右手却突然不受控制,之后是脚,再之后是脑袋,最后整个身子抽搐着缩成弓形,“砰响”一声砸进地上的一堆破铜烂铁里。
钱百器慌了,拼命喊:“殷辽!殷辽!”
“他已经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屋门被推开,钱百器倒地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双靴子,踩在皎洁的月光里,但是声音,却暴露了来人的身份。
钱百器愤怒地盯着前方:“你做了什么?”“为了保证姬洛上当,你在所有的酒里都下了软筋散,再提前与大哥服下解药,”钱胤川半蹲下来,右手横撑在膝盖上,前倾时露出残忍的笑容,“我做了什么?我只不过把药全换了,换成了牵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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