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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一脸迷惑地问道:“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对?”
“无事。”姬洛摇头,神色恢复如初。
二人还要往城里玩乐,东西携带不方便,苻坚只说放在桌上,过一会儿会派人来取。刚刚同那逢老太公拜别,人还没跨出院子,门口挤进来好几个氐族人,叽里咕噜拿氐人语说了半天,大意是叫人吃酒。
逢老太公簸箕还没编好,今日是一点儿也没有心思,便推了,找的借口是,他这个数十年射覆第一的名号给输了出去。门前的人大惊,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可不敢定论,于是忍不住张口求证。
老头瞪了一眼,极不情愿:“刚才滚出去那两个。”
门前几人再回头,哪里还有半个影子。其中一人挠头思忖,过了老半天才说:“俺瞧着左边那位貌似长安吃喝顶有名的白慕生,他旁边那个……”
“你傻呀,早间听说下了帖子,还能是谁?没想到这么快就完事,看来很有些本事嘛,近日的长安有的乐喽!”
正窝气的逢老头一听,顶上都快炸开花了,闷声提着手头的工具,将人撵出了大门,“砰砰”给了一个闭门羹。等老酒友走了,他才回了树下,有一搭没一搭锉竹篾,心想这几人的嘴巴是最厉害的,保准明日都用不到,今夜便满京城都知晓了。
本就是应承人家的,知道也就知道了,一把岁数还不至于输了不认账,赖着个可有可无的名头。只是,逢老头这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口中生燥,想要提壶起些茶水,把手一拎,却发现里头空了,连口热的都没有,最后只能两手一搭靠着树,时日显得更加无趣。
姬洛走出巷子,念念不忘似的朝那参天老树的方向回看,不由问:“这些年,在下也去过不少地方,时常也有言语不通,本以为长安各族聚集,必是难得友朋,寸步难行,没想到比之五年前,城中汉话已如此盛行,就说这逢老太公,别的不提,汉史典籍通透,对汉人仇视也甚浅,您说他是‘老盍稚’,真叫人不敢相信。”
“你不知道他……”苻坚笑了笑,“在老人里,他也算是一位‘出格’的人物,当年晋人南渡,许多大儒被迫流亡到沙洲附近,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位晋国姑娘,并发誓非她不娶。繁衍至今,氐羌血脉渐稀,他一出头,举族震动。当然最后还是成了,这也是他为什么长年独居长安,基本不回族中的原因。”
姬洛却没顺着他的话将逢老太公再夸上一夸,反而对话中一语带过的人物感念上心:“当时局势,那姑娘也定是不易,有情人能成眷属,自是好的。”
回想方才院落屋中,每一样东西都配着一式二双,处处透着二人共居,但却实在少了一缕人气,多了一分清寂,姬洛不由问:“那他夫人呢?”
“死了很多年了,”苻坚摆首叹息,“也是奇怪,那倔老头子居然没再续弦,连屋子里的摆设据说也都从未动过,你看那个铁盒虽脏却还没被弃之,说不定是他婆娘的陪嫁。”
姬洛表示理解:“惯常卜筮的人,或多或少都信天命。”
苻坚愣了一下,打量姬洛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随后他忽地展臂,拍着胸脯道:“孤却是不大信的!孤出生时,都说身负谶语,往后必定践祚丹墀,有大成功!不过,孤却觉得,能有今日坐拥山海,依靠的还是多年的努力!”
就这样,多了一个领路人,姬洛在长安城中混得如鱼得水,每日午时出,夙夜归。
苻坚身有政事,不常来,但一来,必定会带着各种新奇的玩意儿。两个人一起把城中的罐罐茶铺喝了个遍,选了最佳的一处,隔三差五就去坐一坐。
这茶寮在长安城南面,紧邻一处湖泊。这一日吃过茶,出来闲走,正好撞上一姑娘投湖自尽,姬洛赶忙将人给救下,搁树下看着。
苻坚结了茶钱出来,就瞅见姬洛跟人大眼瞪小眼,于是忍不住打趣道:“哟,这是怎么了,你也能惹上女人事?”
姬洛白了他一眼,佯作耳旁风,等那姑娘哭得只剩抽搭,这才半蹲下来询问缘由。
这一说才知道,这姑娘本有个情郎,已到谈婚论嫁,可奈何偏偏是个同姓,按禁令不得通婚,眼看嫁不成,这才萌生死意。这种事儿不好劝,源头上解决不了,都是徒劳,只能巧言令色,拿她那情郎的命作比,只说若是死了,便是一双殉情,那姑娘舍不得,只能暂且打消了念头。
打发了人,姬洛这才抄手瞧看一旁不语的苻坚,问道:“同姓不通婚的禁令不是汉朝以后便废止了吗?我瞧着胡汉都可相融,你把这玩意儿又搬出来作甚?就不能稍稍宽限,给人留条活路?”
说这话之前,姬洛心里是有底的,多日接触下来,他发现苻坚在小事上其实非常宽和仁厚,平素路遇苦难坊间人,也从来没有冷眼高架子,两人近日说话也不像早先你一句“孤”,我一句“臣子在下”,因而他觉得,在这件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个皇帝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可结果恰恰相反,苻坚态度非常强硬,甚至有些一反常态的不近人情:“汉后废止,是因为两家同姓,多数已出三代五常,血缘稀薄。但我如今颁这条例,却是为这政局,长安如今人口最为复杂,许多大族龟缩观望,宁可自家旁支嫁娶,也不愿融合联姻,不下一点狠功夫,如何打破痼疾?我这是为太平着想。至于你说的,若开先例,那不是打我自己的嘴巴吗?”
姬洛是个明白人,知道好说话的人,原则和底线或许低,但不是没有,再劝也讨不得好,索性不再费力。
到了晚间,两人在路上碰到一出闹剧,钱家的小辈和另几个公子为个女人起了纠纷,约莫吃了酒,捞起袖子要大打出手。
钱府的商人出身,手没二两肉,对头那几个倒是形单影只,不过却体格健硕,真要闹起来,事情压不住,便是京兆尹也难办。
姬洛听了听,两方都是混球不占理,钱府的抢人,公子哥儿骂晋,既然如此,帮谁都差不多,想了想也许可以暗中给那几个瘦弱的倒霉蛋搭把手,至少别被揍那么狠,说不准是个争脸面的好机会。
对面那几个虽然穿着不俗,但他身后还有尊大神,不愁镇不住。
姬洛手里头当即捏了两枚石子儿,那些个公子哥儿挥拳砸脸的时候,他就往腿肚子上弹。
苻坚站在后方,捏着扇骨脸色晦暗,在他跟前,抢人最多算跋扈,可仗着身份讥讽胡晋同存,却是没将政令放在眼里,这是打了他的脸面,因此便也就默许了姬洛动手教训。
“晋人也就罢了,你们这些江湖人,都是孬种玩意儿,也敢来凑热闹,长安城里惹老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略阳吕家……”右手方的贵公子里,有个功夫最为厉害的,见同伴吃亏,知道暗中有高手坐镇,因此肝火大动,嘴巴闲不住了,骂完晋人又骂江湖人,那一顺嘴,就差把“六星将”挨个挤兑一遍。
苻坚脸色更难看,天子之威,不可冒犯,姬洛知道这事儿奔大了,自己没必要再卷入,于是收了手。可偏巧听那人说到吕家,他心里没来由软了,趁那张嘴还一个劲儿叨逼时,赶紧弹了颗石头打下巴上。
下巴一卸,好歹是没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苻坚看了一眼姬洛,轻咳一声,从人群里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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