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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这座城,过了界碑,就是代国了。”燕凤演个娇柔的小姐,两手挽着姬洛的袖子掩口笑着,竟然学得有模有样。

彤业镇中,这位左长史大人本可以就地求援,然而却偏和姬洛做这荒唐不羁的事儿。使臣被刺是大事,依常理不但要上报,而且秦军理当护送其入境,且少说要送过三关,待代国派人来迎。及此,不但能显示大国风采,还能装装样子演一出两国相亲。

可眼下偏卡在政局敏感的节骨眼上,牵涉到朝堂权谋,何事都不能一言蔽之。燕凤也不是个空有其表的人,招摇回了代国,最多就是省了一路麻烦,可也恰恰失去了拔出眼线的机会,他授命襄助代王,自然要为君上多思量一番。

这番周全的思考,姬洛还是出彤业镇时才品过味来。燕凤给他上了一课,乱世自保,光靠聪明还不够,还要有足够城府,还需能借力打力,借势而为。

虽然靠瞎话编排镇上的婆子化了妆,但男人装女人,并不是那么好装,姬洛这身量未开还是少年的姿态,倒有几分得天独厚的条件,可燕凤一昂藏男儿,就不太好说了。

因此,姬洛看着前方蒺藜栅栏,身子崩得笔直,道:“前面就是边军了,这万一被看出来……”

“哪来这么多万一?”燕凤睨了他一眼,佯装嗔道,“别回头,亦别慌张,被看出来也无妨,要得就是一个乱字。越乱,人才越容易疏忽。”

看姬洛还是一知半解,燕凤目光在两人的麻裙上扫了几趟,笑道:“你慌的不是边军,而是对那位大人物的未知。我是个文官,对打打杀杀的江湖客不甚了解,但就这‘芥子尘网’偏晓得一二,这宗平陆有一个天生的缺陷。”

“你听过灯下黑吗?”

江湖人向来崇尚武功,六星将中几位功夫称奇的多为人知,反倒是智将和羽将两位武功不专的隐士,鲜少有资料可寻,尤其是后头这位常年待在宫中的羽将。大多时候天下只传他手下‘芥子尘网’堪比江湖行商走贩的关系网,且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剩下的,就难辨真伪。

求知的欲望让姬洛忍不住往下听,可燕凤偏吊人胃口,且此时两人已经接近蒺藜,也不便再谈。燕凤手一伸,拽着他光明正大走了过去,不但如此,还颇有几分卖弄风骚。

姬洛惊出了冷汗,但不知为何,那几个氐人士兵瞧了眼,脸色古怪的很。

等他俩走了过去,才有人交头接耳十分鄙夷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那些晋人多长女相,涂脂抹粉,还爱作女人打扮,听说还有不少人有龙阳之好,咳……你晓得的,这种多是大户人家的……”

边军中多是氐族人,常年马背上奔驰,素来崇尚阳武之力,大多本就看不起女人,又因为常年戍守百无聊赖,听多了南边的故事又没几个人真去过晋国,满肚子里都是轻慢和意淫,从鼻子到眼写着的都是看不起。

背后军士口吐污秽之语,甚至道旁张望看笑话的亦不在少数,燕凤拉着他一概不闻,径直往前头赶路,旁人又笑他们敢怒不敢言,是窝囊蛋子。

等过后入了境暂离了危险,姬洛才抹去额上冷汗,问道:“灯下不见五指?”

燕凤已恢复了方正的仪态姿容,阔步而行,边走边回忆:“此次使秦,秦天王刁难之下又有意彰显大秦之伟貌,落我代国的面子,才使得我侥幸在天枢殿见过那位宗大人。”燕凤顿了顿,接道,“你一定想不到,宗平陆是个女人,还是个一直女扮男装的女人。”

女扮男装不是头脑发热想一出是一出,宗平陆这般,必然有自己的原因。她常年如此,留在宫中又颇受器重,朝廷里外肯定颇有微词,饶是她心胸大度不闻不听,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心中也极有可能存着芥蒂。

人惯爱作类分,如此情况下,‘芥子尘网’追探,那些百般耍花招的,极有可能是最危险的,反倒这么粗陋的障眼法,有可能正中她的下怀。

姬洛突然明白灯下黑的意思,服气地对着燕凤作揖一拜。

燕凤抹去脂粉,拿余光一瞥:“你想问我为何舍近求远?姬兄弟,你可是救过我的,作人如何能知恩不报?”

等了半天没人跟上来,燕凤回头一瞅,姬洛还杵在那儿步子半点没挪,就抄着个手端端正正,直愣愣盯着他脸上瞧,分明在等他说实在话。燕凤温和地笑了,看他如此固执,反倒有些无奈:“何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有的话说出来,恰恰伤面子哟。”

“苻坚要抓你,我偏要助你,确实不仅仅因为你救了我。”燕凤道,“我出使秦国,殿堂对答时时有刁难,我便晓得,代国已不能独善其身,苻坚志在统一北方,无可幸免。身为人臣,当为君分忧,因此我也不免谋求一二。倘若你所言不虚,苻坚密而不发抓捕你,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猜这原因能让他寝食难安,当然要留此掣肘。”

这话与姬洛心中所想,亦分毫不差,但他也不气不恼,毕竟是各取所需,眼下还得借这位长史大人的力量,从代国返燕。

不过,从情理上来说,心头总是有些怪哉。

姬洛叹息,道:“子章兄,为何谋之一事,被你说得如此坦荡!”

“有何不得坦荡?”燕凤掸袖反问,不但巧舌如簧,且还颇有几分架势,“你们江湖人就是性子直、一根筋,我是读书人,又不是害人精,这叫君子有道,互利互惠。”

心中憋着一股气,姬洛说不清也吐不快,但他好像隐隐碰到了现实的壁角:不论是江湖还是朝堂,好像这个世道,没有人能真正干净到独善其身,本以为出了一座小村,便入了大世界,做个恣意游侠儿,行得是顺心事,却没想到,所有的规则都是强者书写的,而书写的过程,还异常血腥。

真是这样,那侠义二字该如何写呢?

看他还犯傻,燕凤忍不住折回去,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没好气地教训道:“走吧,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最近的驿站,看你的样子从来没来过草原吧,夜里有狼,专叼你们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子哦。”

燕凤一路唬他,说草原的狼群有多可怕,骁勇的猎手以屠狼为荣,训练有素的狼骑寻常的马匹见着都得绕道走,如果是只身被围,基本上只能等死。

他说得唾沫横飞,又讲到他的老家代郡,不禁回忆起当年代王聘他为臣时候的情景。

说到是那日代国国君摆了十足的排场,派人以礼相邀,然而燕凤却毫不犹豫推辞,就在众人欷歔感叹可惜之时,拓跋什翼犍做了一件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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