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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政治家的脸皮。

李明夜对着明亮的玻璃照了照自己。她的大衣早就脱下了,现在露出的是内里的黑色女士西装,流畅的剪裁与收腰窄腿的设计愈发称得她身姿修长,透出简洁利落的韵味。她若有所思地回到了李氏夫妇的身边,淡然道:“这几天如果去逛街的话……我觉得还是买些裙子吧。”

毕竟她是女人了,不是吗?早就该习惯了。

次日就是12月24日,但这个平安夜似乎执意要搞出一些事情来。

上午天朗气清,气温跃升至10°左右,李氏夫妇兴冲冲地拉着李明夜去逛街——冲着她昨天的那句话,买了不少裙子,而且都十分昂贵——可是谁知道下午两点左右,大风降温,气温一路跌破-1°。李明夜有着在这个风雨不定的国度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她立刻建议打道回府,并得到了李氏夫妇的采纳。

幸亏他们跑得快……李明夜拎着大包小包回到自己宿舍之后看了一会儿书,终于还是把空调打开了,然后才开始整理衣柜。等一切收拾结束,外面天色已暗,暮色四合,天穹之上竟然已经开始飘落零星的雪花了。

此时的学院里十分寂静。暗沉沉的夜色之中宿舍楼没有几个窗户是亮着的——圣诞节是与家人团聚的节日,长达40多天的长假也没几个人乐意待在学校。此时此刻这个几乎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学府散发出某种遗址般的静谧魅力,失去了鲜活的人气,牛津大学仿佛又重新被封进了厚重的历史之中。

李明夜捧着一杯黑咖啡走到了窗前看向夏洛克宿舍的方向。那个窗口依然亮着灯,她仿佛看到了夏洛克仍然在伏案写作的削瘦身影。她想到了前天他们的那个矛盾。

虽然李明夜还是不很明白夏洛克为什么生气,但是李先生却知道了。情商出众的成功商人为女儿简直是操碎了心,迈克罗夫特一走,他就立刻“审问”了李明夜。

从李明夜处得到了毫无修饰的客观真相之后,李先生不免有些同情那个未曾谋面的小伙子了。他赶紧苦口婆心地跟李明夜讲道理,试图让李明夜明白,对于夏洛克来说,这本倾注了他们两人的心血的书很重要,所以他不免难以接受她半路撂挑子走人的事情……

李夫人则是毫无底线的溺爱女儿,于是常常在眉眼间带出一丝对夏洛克居然如此傲娇的不满——在她看来,这世界上愿意捧着明明的人多了去了,何苦去小意俯就。而那什么夏洛克,不识大体,不懂风度!

可怜的李先生又要给李明夜灌输人际交往知识,又要安抚李夫人,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李先生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李明夜已经听懂了。

毕竟他们是同一个人。同样的孤高傲岸,同样的聪明绝顶,也同样孤芳自赏。而他比夏洛克幸运许多,在他接触外面的社会之前,身边的是父母与迈克罗夫特,成功地让他至少能蒙上一层与假面,而他最重要的童年与青少年时期也从不缺少陪伴。

而夏洛克……

李明夜稍微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5岁的时候就被投入外面的社会,或者11岁进入中学,然后通过模拟建模在大脑中飞快地塑造出了一系列条件,最后开始运算——

孤独。

是的,孤独……非常孤独。

她不会有朋友,因为她在普通人之中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同样是看格林童话,别的孩子在看白雪公主与王子终成眷属,她会着手分析王子是恋尸癖的可能性。同样是绘画,别的孩子用大块颜料画出不知道是什么的画作,她会拿着一整盒不同B数的铅笔开始临摹石膏人像……

歌德曾经说过:“人不光是靠他生来就拥有一切,而是靠他从学习中所得到的一切来造就自己。”但是对她与夏洛克来说,学习一门新的知识是如此的简单与快速……平常人需要练习、思考、琢磨的新知识,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那样简单。

所以他们注定没有朋友。没有人能跟上福尔摩斯的脚步,而一个还没被雕琢成称职绅士的福尔摩斯也不会向庸人投注目光。他们的眼神永远在追逐新的知识,就像饥渴的海绵吸允所有水分,从不顾忌身边干渴的沙粒。

而这样孤独的夏洛克遇上了李明夜,他会怎么想呢?

李明夜立刻就明白了。

因为太过契合所以成为了朋友,所以迫切而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的一切,包括对一个福尔摩斯来说最“本我”的思维宫殿。夏洛克看她的时候,甚至不是看一个人、看一个朋友的目光……他看着他需要的所有社会感,像是长久独行在黑夜中的人碰到了另一个同类。

他或许并不是把她当做一个人来看的。她更像是一个象征,涵盖了夏洛克所有的认同感、交流欲、好奇心……所以他才不能容忍她对待《逻辑的艺术》的轻忽态度。

这样的态度固然不对,但她能说什么呢?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李明夜苦笑。

如果夏洛克看待她就如同看待一个象征,那么她看待夏洛克又何尝不是?

突然来到异世,变成一个女人,怀疑自己的存在,之后甚至连存在都被抹杀,曾经的名字与未来不再属于自己。李明夜应该感慨自己已经是个磨尽锋芒的老人了,不然恐怕早就提刀把夏洛克杀了。

哪怕她竭力调整,还是在对待夏洛克的时候失衡了。

她同样将夏洛克看做了一个象征。她每一天耐心教导夏洛克,看着夏洛克一天天成长为那个咨询侦探,都仿佛看着自己的梦想从那具年轻的驱壳里透出光亮。她何尝不是把夏洛克当成了一个寄托呢?

或许日后她也会同夏洛克一起探案,但是现在……她看着夏洛克做那些曾在她心里盘旋但没说出口的话,看着夏洛克做那些她曾经想做但不曾做出的事,不由有些羡慕他的孤独与纯粹。她很多时候都看着他,如看她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看着内里那未曾被英式教育束缚的纯洁灵魂。

所以她也未曾把夏洛克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虽然她的态度更加宽和。

只能说,不愧是同一个人么?都把彼此看做自己的附庸,并将其象征化还不自知,自以为给了对方天大的荣耀……

但终究经历不同、年龄不同,想法也就不再相同。

她瞥了一眼那依旧亮着的窗子,转身回去将已经彻底冷却的咖啡倒了,然后翻了翻衣橱,换上了一整套的新衣服——她相信夏洛克看得出来这是新的——以示郑重,正要推门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临时搜索了一下,神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古怪。

然后她走到了沙发旁边,掀开了一叠厚厚的报纸,从纸堆里扒拉出了被心疼女儿的李夫人偷偷藏起来的紫檀木雪茄烟盒。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李夫人凭什么认为她会找不到烟盒,不过她也没有多想,披上大衣往夏洛克的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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