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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夕从齿缝里冰冷的吐出一句:“羡慕什?么?”
程十九道:“我没?有那样的力量,也掀不起?那么大的风浪。十年仙途,我即使再不甘心也终于要承认,自己就是个平庸的小人物。恐怕即便投靠了蜀山,连诛邪榜都上不去……不,或许拜师磕头?的时候,就在哪个洞府里被来诛邪的昆仑剑修砍了也说不定。”
程十九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镶嵌在苍白病弱的脸庞上。杨夕忽然发现,十年前那里面熊熊燃烧的某种火焰,不知在何时已经?熄灭了。
杨夕眉头?一动:“你信命?”
程十九摇头?:“不,我不信。你如今的一切结果都来自于你曾经?的全部选择,这个道理我懂。只不过,在昆仑山上被逐出门墙之后,在北部雪山上海怪的獠牙刺穿腰骨之后,我终于明白人要面对现实。眼前的,才是最好的。那些遥远的梦想,随时可能被路上的意外一把掐断,还?要补一脚,把你踹进深渊。”程十九抬起?头?,无光的眼神令人想起?冬天雪地覆盖下,来不及冬眠的蛇。
“如何好好的活下去,是摆在我面前最现实的问题。我没?有你的力量,背后也没?有昆仑,所谓轰轰烈烈的人生,我负担不起?……”
杨夕盯着程十九绷紧的侧脸半晌,轻轻地吐出一口?凉气。
就像战争和?昆仑,把杨夕打磨成了一个失眠多?梦的小可怜儿一样;战场和?飘零的生活,只花了十年就,磨平了她与生俱来的全部锐角。
情感?上,杨夕其实是不记得程十九的,在那些充满心魔的梦境中,杨夕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眼前这个有点像男孩的姑娘,满身是血,断了一只手臂的趴在程家船头?的甲板上,撕心裂肺地一声“杨夕——”
那时候,她们刚刚在浓雾中面对了一个,两人合力无法战胜的死变态,可即使那时刻,程十九飞扬跋扈的眼角,也依然是上挑的。
杨夕:“你还?记得,那年从仙来镇到昆仑的宝船上,你跟我一起?,对阵那个亡客盟的变态修士……”
程十九一片死寂的眼神,阻止了杨夕继续往下讲。
她金属质地的嗓音,嗡鸣像夜半寒山寺里的最后一道洪钟:“那时候,我还?太年轻……”
年轻到,以为自己此生应该能做一个英雄。
山林间的清风呼呼从杨夕的耳畔刮过,恍然冷醒起?来的头?脑忽然意识到,她和?程十九说得根本?就不是一件事情。
她想对程十九以及在场的修士说的,是大浪来袭危机当头?,昆仑靠不住,旁人靠不住,山有倾颓,海有干涸,唯有把危机暴露于眼前,亲手握住命运的舵盘方有可能在绝境中,永远捏住那一线生机。
这是非常,非常现实的一个问题。
而程十九跟她讲的,似乎却是此生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追求何种境界的,一个哲学问题。
这两个问题绞咬在一起?,以人类苍白的语言似乎又根本?没?办法把它?彻底拆开。
而他们竟然还?觉得自己很现实?
杨夕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一语,邓远之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夏虫,不可语冰。”
杨夕感?觉她和?程家姐妹之间忽然就竖起?了一座万仞高山,山顶厚厚的积雪,半山陡峭如凿。
彼此都翻不过去。
杨夕仰起?头?,望着那物质世界中并不真实存在的峰顶,急了。
“你怎么就不能明白呢?这根本?就不是你‘想不想’当英雄的问题,仙途坎坷,大道争锋,没?有攀山赴岳的勇气,你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活都活不下去!”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你有昆仑罩着自然凡事敢往前冲。我如今比一个无根无脉的散修也没?有区别,不安分守己,难道重蹈雪山覆辙,凑上去送死吗?再说这世上九城凡人,一成修士,那么多?凡人躲在修士的翅膀下头?,这么些年不也过得好好的?杨夕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这么羡慕凡人,那你废了一身修为回去做凡人呐?你不是不愿意么?有多?少本?事就要但多?大风险。别老觉得这世上就你们姐俩儿可怜,凄风苦雨的可劲儿造。我告诉你,风雨本?来就在那里的,并不是你没?了爹,别人特意跑来针对你!你说凡人活得好?那你告诉我南疆十六州的凡人又怎么算?”
“南疆十六州的凡人还?不是你们昆仑祸害的?再说你凡事往前就有好下场了么?天羽境内被一刀割喉的到底是谁?那个没?灵根的凡人,不就是因?为没?那个命却非强出头?,凑在修士堆里最后才被你杀了的吗!”
话一出口?,程十九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
相?当长一段时间,空气中安静得针落可闻。
就好像两个小孩子在争抢一只图画本?,挣着挣着忽然就图穷匕见了。
程十九不是故意拿匕首的。
可杨夕还?是还?是被割伤了。
过了很久,杨夕慢慢地才开口?:“啊,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程十九低着头?,牢牢的盯住了脚边一颗毫无特色的石头?。
“天羽那边放出来的消息,现在整个大陆,稍微关注一点的都知道了。云家似乎是铁了心的弄死你,凡人剑侠的义举,在整个内陆都很有人气。”
杨夕点了点头?,半晌才道:“好吧,看来我们真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程十九心头?一紧,撕裂般的钝痛从心头?炸开,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杨夕。
“杨夕!”
杨夕却道:“十九小姐……”
这一声时隔多?年的称呼,直喊得程玉琼恍如隔世。
筋脉毁伤,修为难进的程十九,早已经?忘记了当年程家大院儿里,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心情。
杨夕轻缓的语调,缓缓撕开了陈年时光的一角:“六岁那年,我第一次到你们程家,你姐姐指着卖身契上的红手印,言之凿凿的质问我,卖了身怎么能不听话呢?这不是耍赖吗?程玉瑶,你还?能想起?当时我是怎么回答你的么?”
程十四想了又想,最终摇了摇头?。
“我对你说,小姐,你爹爹没?骗过你么?”
杨夕走了。
程家姐妹的面前,那颗盈盈欲滴的培元草,抽展开了成熟的叶片。
程十九到最后也没?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与杨夕,道不同,不相?为谋。
继续爬向山峰的后半程,杨夕看见无数趁着山顶打架,撅着屁股在地上挖石头?薅草,闷声发财的修士。
有大行王朝的散修,也有昆仑。
倒退十年杨夕也许会与他们做一样的选择,然而战火和?昆仑真的给?了她一场彻头?彻尾的洗礼,把她变成了一个不会为一根灵草驻足的人。
老人们常说,上过战场的人,总是能看开许多?东西。
现如今,后知后觉的,她终于信了。
也许程十九没?错,是她变得与众不同,变成了一个异类。
情感?上,杨夕其实是不记得程十九的。
那些被心魔统治的梦境中,杨夕对程十九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断了一只手臂,满身是血的趴在一艘船的甲板上,撕心裂肺的喊着:“杨夕——”
那是,那本?是与程十九并无干系的一场战斗。
杨夕以为,她们应该算是朋友。
可是如今看来,程十九似乎并不这样想。即便曾经?这样想过,如今恐怕你,也不再这样想了。
令她心凉的不是程十九提到楚久的死,而是程十九知道她被一刀割喉。
但是,她一声都没?有问过,自己是怎样死里逃生,现在还?有没?有事……
而当杨夕挤到顶峰围观的人群中,利用离火眸的优势,终于看清了那个跟邢师叔隔空对峙的另一个旱魃。
这只旱魃身边坐拥行尸无数,相?比邢铭的苍白高瘦,它?显得很美?丽。
一样的披头?散发黑眼圈,嘴唇指甲漆黑,可人家即使缺了一条手臂,看起?来也比昆仑自己的那只,唔,水灵一点。
杨夕拍着脑门想了许久,终于从记忆的最深处,挖出了这位五代墓葬守关大将的身份。
那分明是失踪多?年的程思成,程十四和?程十九的亲爹!
作者有话要说:跟朋友讨论了一下,感觉这样才是把想说的说明白了,卡文一周纪念,修得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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