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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鹿身上的伤多半好了,也不再似刚附身时那样浑身无力,故而他们回南都城的半路上,在靠近卓城的地方将谢尽欢丢下,便让他自己回去了。
临走前,谢尽欢想朝梁妄要几张长青符,却没想到梁妄给了他银票,将他为了此次澜城之行所花的银钱全都补上了。
秦鹿坐在马车旁,看着谢尽欢离去的背影,觉得他颇为可怜,谢尽欢已经不年轻了,即便看上去还似壮年,实则内里早就渐渐腐朽。
尽欢两个字,是他给自己改的名字,他原名叫谢扬,谢家都被女鬼杀了之后,他便叫自己尽欢,他说人生得意须尽欢,那是他觉得古人诗书上,最有用的一句话。
这世上有人生,有人死,生死轮回再正常不过。
几十年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从那之后,世上就再没有谢尽欢这个人,秦鹿与他熟识,几年见一次面,这么算起来,他们似乎也没有几次面可见了。
梁妄说,生死伦常,要看淡。
他如若看不淡生死与离别,又如何能在世间无限地活下去呢?
秦鹿知道,他们之后或许还会遇见像谢尽欢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出手相救,而后改变了一生,或许也如谢尽欢尊敬秦鹿,崇拜梁妄这般,对他们所提的要求尽可能地满足,但是百年之后,他们还是得接受死别。
也许淮崖仙人就是无法接受一个一个出现在他生命中,渐渐变得重要,变成习惯,产生了微末感情的人,最终化成了一具腐尸,长埋于地里,哪怕轮回转世,也再不会是从前的样子,所以……他才更愿意死去,重新成为一个普通人。
这一番出去,来回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重新回到无有斋,已经将要秋分了,门前的荷塘内他们离开时还开满了荷花,现下全是新鲜的莲蓬,不少荷叶都已经枯萎,因为长时间没人打扫,凉亭里还落了许多灰。
秦鹿与梁妄走后,南都城这边恐怕下过几次雨,一些不符合季节的花儿也都谢了,屋顶的琉璃瓦上多了一些半腐的黄叶。
不过有一点倒是不错,山丁子长得挺好,果子已经渐渐泛红,秦鹿顺手摘了一个朝嘴里放去,味道挺甜,她又摘了几个递给梁妄,这便开始动手将马车上的东西全都放下来。
天音睡了一路,刚出马车就活蹦乱跳,秦鹿将天音挂在了山丁子树的枝丫上,眼见着蓝冠白羽的寿带鸟探出头去吃果子。
回到家中的当天晚上,梁妄便施法了。
于秦鹿而言,是一夜折磨,于梁妄而言,也是将自己身上的骨头敲碎了又糅合一般,叫人难以忍受。
秦鹿痛过意识模糊时,并未发现,梁妄拔了自己的一根发,埋在了秦鹿的魂魄中。
一夜风骤,将亭旁的桂花吹落,秦鹿醒时推开窗,闻到了风中的甜香味儿,看见凉亭半边的瓦片上都是细碎的金色小花儿,山丁子也落了许多下来。
她是好了,梁妄却像是得了高烧,从子时睡过去之后,现下还未清醒过来。
梁妄这一睡,到了天色将暗才起来,秦鹿在屋里找到了齐老汉让齐杉带来的蜜枣甜水儿的配方,于是按照那配方上的方式做了几次。蜜枣她去了城中买了现成的,调试了几次味道才做得与齐老汉卖的味道差不多。
山里不远处有一颗枣子树,这个季节枣子正成熟,秦鹿又去摘了许多,门前荷塘里的莲蓬也被她摘了下来,新鲜的莲子有新鲜的吃法,剩下的还可以晒干了以后再用。
一天忙下来,等到梁妄醒了,秦鹿才端着蜜枣甜水儿进屋去找他。
秋老虎过去了,从这时开始,接下来的天气只会越来越冷,梁妄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靠坐在床头的时候身体虚得很,额头上布了一些汗水,脸色也有些难看。
“爷又得变成废物了。”梁妄嘀咕了一句,握拳抵在嘴前咳嗽了几声。
他眉心皱着,看上去便是不好招惹的模样,秦鹿将蜜枣甜水儿端给他,说:“尝尝吧。”
“特地买的?”他瞥见了,伸手去端,才刚用力,右手的手腕便开始抖,秦鹿没有松手,而是拿起汤勺对他说:“我喂你喝。”
梁妄挑眉,嗤了一声,似是嘲讽自己弱不禁风,还得人喂着。
秦鹿见他如此,舀了一勺糖水塞进他的嘴里,笑眯眯地弯着眼,问他:“王爷,你不高兴吗?”
“高兴什么?又得几年出不了院子。”梁妄翻了个白眼,那股子阴阳怪气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了。
秦鹿说:“你喜欢我,我喂你吃东西,你还不高兴啊?”
梁妄没想到秦鹿会突然这般说,目光一怔,慢慢落在她的身上,苍白的脸色难得布上了点儿若有似无的红云,便见身穿绿衣的女子笑得更开心:“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天天都陪在你身边,还能照顾你,你简直占了大便宜了!这样都不高兴啊?”
梁妄瞳孔收缩,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秦鹿的笑颜,她向来如此敢说。
梁妄不自在地道了句:“到底是谁得偿所愿?分明是你喜欢本王在先,本王恰好也喜欢你,你得高兴坏了吧?”
“高兴啊!”秦鹿端着手中的蜜枣甜水儿说:“所以我这不立刻给你做吃的过来了吗?”
“你做的?”梁妄有些惊讶。
秦鹿点头,说:“费了好些功夫才从齐老汉那儿要来的配方,之前,我们离开家里去洛川前,齐杉,就是齐老汉的孙子,特地送来的配方,别人他都没给过的!”
梁妄见她说话时,眉飞色舞,一双眼中满是笑意,那双杏眼里倒映着梁妄病弱的脸,越看,便觉得越有些痴了。
梁妄想,这世上恐怕没几人能如她这般了吧?
所想所思,都写在脸上,一切情绪从不掩藏,他最不喜人心险恶,城府极深,真真是喜欢极了秦鹿的直来直往,无需猜测。
他不禁撇过头笑了笑,说实在的,若秦鹿能一直这样陪在他的身边,他会高兴。
十月初,秦鹿得准备一些过冬的东西才行,梁妄身体不便,到了天寒时,关节处都得发疼,秦鹿入城买了许多蚕丝被,正准备付钱呢,结果这家店是罗家开的,秦鹿撞上了罗骏。
罗骏认得秦鹿,毕竟秦鹿一身绿裙子,即便衣服再怎么换,喜好都是如此。
之前是在山里,周围没人,罗骏打不过秦鹿也是正常,如今是在城中,这条街上许多罗家的铺子,只要罗骏一声令下,这些铺子里的伙计都得出来听他使唤。
卖被褥的老板一见罗公子要找秦鹿麻烦,连忙上去拦着说:“少爷!这……这位姑娘今日花了上百两,是咱家的大客户,可不能……可不能动粗啊。”
“小爷上回一颗门牙就是被这丫头给弄断了的,还不动粗?!”罗骏扬声便要找秦鹿麻烦,店铺的老板也不敢拦着,秦鹿倒是不怕,这几日身子骨养好了,不活动活动还怕不灵便。
一炷香的时间,罗公子又灰头土脸地跑出了店铺,指着秦鹿道:“你等着!我这就叫人!”
这条街上有好些听罗公子办事儿的,卖被褥的老板一见罗公子去叫人了,立刻对秦鹿道:“这位姑娘,你快些走吧!今日之事我会与我家老爷说的,公子这样办事也太……唉……”
秦鹿没所谓,她又没吃亏,反倒是罗骏,之前碎了一半的门牙,今日是彻底掉下来了。
店铺老板将被褥都放在秦鹿的马车上,秦鹿架着马车打算朝回走,半路上又遇见了齐杉,齐杉见了她,牵着马车马匹的缰绳就从一旁小巷子里换了条路。
秦鹿哎了一声:“齐公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罗骏知晓你要出城,早在那边城门前堵着了,我刚从那里过,二十多个人守着,唉……秦姑娘,你与我来,我知道另一条路可以出城的。”齐杉说罢,秦鹿笑着道:“行啊,你上车,别走在前头,小心被我的马给踩到了。”
秦鹿倒不是怕罗骏,她是怕自己打的时间长了耽误回去,到时候梁妄半日没见到人,估计不好哄。
齐杉领着秦鹿走另一个城门的侧门出去,一条小路绕上了山后,顺着山下道路一路往无有斋的方向过去。
这条路秦鹿以前没走过,南都城山势没变,城池周围的田地与道路却有了许多变化,她也怕找不着路,干脆就应了齐杉的意思,让人家费心送自己一道,等会儿齐杉离开时,秦鹿给他带一罐自己酿的梅子酒就是了。齐杉见秦鹿一个姑娘家,于是自己架马车,说:“我过些时日……就去燕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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