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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时文柏下令到仆妇们出手,整个过程毫无拖泥带水,时缨尚未来得及阻止,月杖已在她眼前断成了两截。

她胸口急剧起伏,强行按捺心绪,维持着声线平稳,一字一句道:“阿爹不知,这是舅父留给女儿的最后一样物品。”

时文柏听闻月杖的由来,脸色愈发难看:“我还当英国公府的野丫头带坏了你,岂料竟是林将军虽死犹生。阿鸾,我须得提醒你,这里是长安,不是杭州,你从林家学到的那些不上台面的东西,绝无可能存在于安国公府!”

“那么就请阿爹将女儿一并逐出安国公府。”时缨上前一步,挡在门口,堵住了仆妇的去路。

她原本没想硬碰硬,但父亲先是不由分说地毁了舅父的遗物,又恶语诋毁曲明微、神色轻蔑地提及舅父,让她再也不堪忍受。

他的言行如同一把火,瞬间引燃了她的逆反。

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还没有从卫王的负心和时绮的背叛中缓过神来,便要面对父亲的态度强硬的质询,她只觉心底里有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蠢蠢欲动,叫嚣着想要冲破压抑多年的牢笼。

“你……”时文柏始料未及,捕捉到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决绝,愈发光火,高声问在场的仆妇婢女们道,“尔等听她还是听我的?”

“三娘子,得罪了。”两名仆妇低声说了一句,便一左一右地扯着她的胳膊,硬生生将她从门前拉开,另一人飞快地拿着月杖跑了出去。

虽说时缨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但却无法承受如此粗暴的对待,当即痛得脸色一白,额头沁出冷汗。

时文柏在桌案边落座,目光在她左臂上打了个转:“我原本还传了大夫来,只怕冤枉你,如今似乎也没有诊治的必要了。阿鸾,你简直令我失望。”

时缨轻声反问:“阿爹对我的期望是什么?把我照着卫王偏爱的样子雕琢,当做礼物送给他,换得安国公府长盛不衰吗?况且,您怎知卫王就当真喜欢我,而不是与您逢场作戏?”

“放肆!”时文柏一拍桌面,盛着酪浆的瓷碗跳了跳,洒出些许,他气不打一出来,“京中多少人眼馋卫王妃的位子,想成为未来的太子妃、中宫皇后,唯有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什么?”

他定目细看,顿时反应过来:“你打算喝下此物,转移我和你母亲的注意力,护皎皎逃过一劫?荒谬!你们姐妹二人全都该罚!我真是家门不幸,怎就出了这种不识好歹的女儿?”

“阿爹要如何罚我?”时缨平静地问道,“禁闭,抄书,还是用家法?”

时文柏被她的态度激怒,沉声道:“婚礼之前不得踏出这座院子半步,今后不得再跟曲家那野丫头往来,也不得再提及林家半个字,否则就——”

他看向桌上的酪浆:“喝了这个,我如你所愿,以养病为由送你去城外的庄子里好好反省。”

“老爷!老爷万万不可!”青榆和丹桂哭着求情,“闹不好三娘子会没命的,都是奴婢们的主意,您要罚就罚奴婢们吧!”

时文柏不耐烦地使了个眼色,其余仆妇和婢女便用帕子堵住了两人的嘴。

时缨挣开桎梏,缓缓行至桌边:“阿爹,女儿想请问您最后一件事……是皎皎告诉您的吗?”

时文柏知道她所指为何,并未否认:“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阿鸾,是我之前太信任你。”

她在外面表现得无可挑剔,他从未怀疑过她还有另一副模样。

以至于被她欺瞒了整整十年。

时文柏思及时绮所说,想象时缨骑着马,跟一群男子你来我往地击鞠,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岐王接入怀中,心道自己今日必须狠狠给她个教训,将她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

好似当年她刚进京的时候,他也是颇费了些功夫,才将她从林家带来的陋习逐一剔除。

按照以往的经验,她很快就会妥协。

因为与他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她讨不到半分便宜。

何况,她怎会有胆子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时文柏胜券在握,等着她俯首认输、接受他开出的条件。

时缨的手指触摸到冰冷而光滑的瓷碗。

她其实早已猜到真相,但得到父亲的肯定,才像是终于放下什么,轻轻叹出口气。

旋即,她抄起碗,在时文柏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正院屋内。

时绮瑟瑟发抖地缩在坐榻上,逞完口舌之快,后知后觉地感到几分惧怕与懊悔。

父亲正值盛怒,被她一席话赶去时缨那边,她不敢想象时缨会遭遇什么。

可是……父亲视她若珍宝,还指着她嫁给卫王,为安国公府满门增光添彩,定不会动她一根头发,若不然,回头他该如何跟皇室交待?

思及此,她心下稍安,愧疚之情也减轻些许。

身为姐妹,待遇却天差地别,等父亲回来,定会继续跟她算账,但时缨想必只是挨一顿训斥、再禁足十天半月,然后又是众星捧月、风光无限的时家三娘,未来高高在上的卫王妃。

至于她,大不了一死,反正她宁愿自尽也绝不嫁去成安王府。

林氏见她纹丝不动、沉默无言,一边发愁她这性子将来会被成安王世子嫌弃,一边又有些担心时缨那里的情况。

她怕时绮想不开,便留下来陪她,想着时缨是个识大体的,很快就能平息时文柏的怒火。

三女儿一贯令人省心,小时候在杭州,最懂得如何哄长辈高兴,后来到了安国公府,更是迅速变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将一众庶妹远远甩开。

她唯一的遗憾便是未能将时缨生成男孩,论资质,时维不及她十之一二。

两人各怀心思,直到婢女匆匆而入:“夫人,大事不好了,老爷要将三娘子送走,令她去城外的庄子里闭门悔过!”

林氏一惊,霍然起身,时绮也触电般倏地抬头。

随即,她跳下坐榻,飞快地跑出去,将母亲的大呼小叫抛在了身后。

一路来到前院,就听到掺杂着哭喊声的喧闹。

时缨无知无觉地被人抬着,面如金纸,看不到一丝生气,但细察可以发现她白皙光洁的脖颈开始泛红,犹如致命的藤蔓般沿路攀援而上。

时文柏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家门不幸”,管家在旁连声劝他消消火。

时绮看到父亲,脚步顿了顿,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阿爹,这……”

“四娘子!”丹桂被其余婢女推搡着,却固执地回过头,满脸泪痕地望向她,“您可知老爷来之前,三娘子为了救您,情愿冒险饮下酪浆,四娘子,您怎能如此对她?您怎能如此对她!”

时绮耳畔嗡嗡作响,顷刻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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