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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玥又同季长澜在云泽县逗留了半月,辞别了青荷与莲香后,便动身回了大缙。
许是山路颠簸的缘故,季长澜最近的睡眠状况很不好,总是断断续续做着一个又一个不连续的梦。
他梦见了幼年时的自己。关于父母的记忆,他一直都很模糊,唯一记得的,只有母亲在大雨中抱着他,将他托付给府中嬷嬷的场景。
秋风扯落满枝枯叶,梦里的他回头只看见母亲带血的裙摆,和那股甜腻刺鼻的血腥气。
往后的很多年里,他都伴着这种气味儿长大。
他母亲要他活下去,然而很多时候他并不清楚活着是什么感觉。从他有记忆开始,谢熔就教他杀人。八岁那年,整个季氏族群在靖王府打击下彻底没落,他记得那天下午,谢熔带了个不满五岁的小男孩儿回来。
那个小男孩儿眉眼与他有三分相似,谢熔告诉他这是他二叔的独子,整个季家除他以外的最后血脉。
祠堂外大雨倾盆,他母亲灵牌前的檀香浓郁的刺鼻。那个男孩儿一声又一声的叫喊着他“哥哥”,直到谢熔握着他的手,将匕首刺到了男孩儿心脏上。鲜血溅了他满身,那股灼烫许久未散。他看到谢熔对着他母亲灵位大笑到癫狂的场景。
像个疯子,令他厌恶。
消息传出去后,季家的忠仆旧部就疯了一样的想要报仇,那些人里有的他叫的上名字,有些他叫不上,还有些甚至抱过幼年时的他,只不过那时他们眼里还没有如今的憎恨。
那些人骂他是认贼作父的畜生,他这样自私又肮脏的人不配做季家的子孙,日后定然遭报应,不得好死。
他觉得厌烦,便将那些人都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忠仆在他面前倒下,他们口中都骂着一样的话。
每到这时候,谢熔那个疯子便一改往日暴虐的性子,扣着他的肩膀指着远处的那滩血泊柔声细语的对他说:“你看,他们都想杀了你为那个男孩报仇,他们觉得是你断送了季家最后的血脉,可是谁又记得你才是季家的嫡孙呢?”
“你在他们眼里,早就不是季晏兴的孩子了,他们都恨不得将你杀之而后快,只有本王才是真正为你好的,等他们都死光死绝,等季家就剩你一个,到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比现在快活的多?”
说着说着,那个疯子又大笑起来,一掌打落了他母亲的灵位,碎裂的木屑扬了满天,四周满是浓得发腻的檀香味儿。
比起谢景,府里人都说他更像那个疯子,一样的残忍冷漠,一样的不近人情,他有多讨厌那个疯子,身旁的人就有多么厌恶他。
他不止一次想杀了谢熔,然而失败的代价就是被人折断手脚丢进不见天日的死牢里。
后来他去了岭南,那个爱笑的小姑娘就像是一个美丽的意外,凭空出现在他世界里。
她的眼睛很干净,笑起来时会弯成甜甜的月牙儿状,与他之前见过的都不相同,他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不那么令他讨厌的自己。
在岭南的日子并不像靖王府那般压抑,那时的小姑娘没有银子,可每次出去回来都会带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从水塘里捉的鱼,有时候是不知从哪刨的花种子,她将它们种在后院的花坛里,等种子冒出了绿芽儿,她还会兴高采烈的拉着他去看,就像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小孩儿,对世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一开始他只将这些当做是消遣解闷,并未放在心上,可渐渐地,他也变得和她同样好奇。
他开始好奇她今天会带回来什么,好奇她捉鱼是什么样子,她会不会脱下鞋袜踩在水洼里,她的裙摆会不会被鱼儿溅落星星点点的泥,然后再提着半人高的水桶,笑眯眯的对他说:“阿凌,你快猜一猜,我今天捉了几条?”
后来,他开始往她荷包里放些碎银,让她买些她自己喜欢的东西,他越来越喜欢看她眉眼弯弯的样子,直到谢熔派来监视的暗卫打破了这场平静。
季长澜知道,谢熔那个疯子是不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留在他身边的。他杀了暗卫,却没想到被提前回来的小姑娘撞到了他杀人的场景。
盛夏的阳光从她藕粉色的裙摆处折落,小姑娘站在门前,手中的蜜糖零零碎碎落了一地。
扼住暗卫喉咙的手蓦然一松,季长澜听到自己用很轻的语声问她:“吓到你了?”
大概是不想从她眼中看到失望亦或是憎恶的神色,在他想要将那个暗卫放走的时候,缓过劲儿来的暗卫忽然拿匕首朝他刺了过来。
他还是在她面前杀了人,回过神的小姑娘跌跌撞撞的朝他跑来,光线黯淡的室内,他一低眸就看到了小姑娘红彤彤的杏眼儿,莫名让他心慌。
那时他才明白,自己大概是不喜欢她哭的,她的眼泪让他觉得心口发闷,虽然没有在她眼中看到憎恶与失望,可她眼中的害怕却是不假的。
他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只记得小姑娘捧着他受伤的手臂一遍遍问他疼不疼。
这种小伤,怎么会疼呢。
可似乎是看到了她眼中浅浅的担忧,他轻轻对她说了声:“疼。”
他看到小姑娘眼中害怕的神色更浓了,她咬着粉嘟嘟的唇瓣纠结了好久,才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对他说:“那我今天晚上搬到阿凌的房间里睡吧。”如何也没想到她会说这样一句话,他低声问她:“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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