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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莫广场12号的客厅一向昏暗而阴森,却极少像这天一样,直到天已放亮还紧紧拉着窗帘。
西里斯跟着雷古勒斯走进客厅时,厚重的黄绿色天鹅绒窗帘将室外的光挡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丝缝隙,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没有被点亮,整间客厅唯一的光源只有壁炉里噼啪燃烧的柴火。西里斯一眼就看到了半躺在沙发上的阿尔法德,他看上去十分虚弱,脸色并不比刚才晕倒在门厅时好看,并且□□着上身,那条金属手臂义肢般突兀地衔接在肩膀上;在正对着客厅入口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沃尔布加雕塑似的坐在那里,脸白得几乎有点儿透明,长长的眼睫和又高又挺的鼻梁都被炉火的光拉扯出大片跳动的阴影,加上她直勾勾的眼神,她看上去似乎比她弟弟更接近坟墓;奥赖恩站得距离这对姐弟有些远,他在客厅的另一头,靠着窗边那面银灰色的缎面墙,那是这个房间里光线最暗的位置。
壁炉旁的一个玻璃橱柜敞着柜门,里头有只显眼的盒子变得空空如也,原本装在盒子里的梅林一级勋章此刻被帕勒克斯·布莱克捏在手里,他站在壁炉前面,看起来正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将它扔进火堆里。
刚听到两个外孙进来的动静,帕勒克斯·布莱克便发出一声沙哑、刺耳的冷笑,仿佛喉咙里含着一口污浊的浓痰。
“哈,磨磨蹭蹭,终于来了。”
他转身面向两个年轻人,总算使得火光照亮了他的一整张脸。这是个又瘦又高、有点儿驼背的老人,他拄着一根手杖大小的魔杖,身穿一件考究的深绿色便袍,大半的头发已经灰白,皮肤松弛的脸上皱纹横生,即便是在冷笑的时候,两条眉毛中间也显露出两道凶狠的竖纹。除了没留山羊胡子这点,他长得很像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只是表情瞧上去不那么傲慢,倒显得有点儿疯癫。
“外祖父。”西里斯听见身旁的雷古勒斯叫他,而帕勒克斯没有理会,他那双极具辨识度的灰眼睛正打量着西里斯,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藏着恶意的嘲讽。
“看样子你一点也不担心你舅舅的死活,是不是?当然啦,更不用说对你的外祖父保留哪怕一茶匙的尊敬,在这方面你和你母亲一模一样。”帕勒克斯盯着西里斯说,随手把那枚梅林一级勋章丢回玻璃橱柜里,它重重地落下,撞倒了橱柜中那支镶着蛋白石的水晶瓶。坐在沙发里的沃尔布加抽动了一下,面上麻木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忍住张嘴回击的欲望,西里斯冷着脸不做声。
“好了,雷古勒斯——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吧?阿克图勒斯给你们兄弟俩沿用他父亲和他那个早死弟弟的名字,真是居心叵测……看看你们俩都长成了什么样子,哼。”从西里斯身上移开目光,帕勒克斯拿魔杖敲了敲脚边的地板,好像已然对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耐心,“你还傻站在那儿干什么?他们都说你头脑挺灵光,我还以为那不是吹嘘呢。把那个包给我,没错,我说的就是我儿子带回来的那个愚蠢背包。”
“不行!”沙发上的阿尔法德低吼,他似乎用尽了全力,嗓音却嘶哑、虚弱得出奇。
西里斯发现雷古勒斯没有动弹,他像是在犹豫,不知是因为阿尔法德的阻止,还是因为不敢相信帕勒克斯居然讽刺他头脑迟钝。不过这也无济于事:帕勒克斯手中的魔杖微微一抖,那只旅行包便挣脱了雷古勒斯的手,直飞向帕勒克斯。
“这都是你自找的,阿尔法德。”帕勒克斯慢悠悠地说着,目视灰扑扑的旅行包朝自己飞来,“你总是很有主意,也从不愿意说实话……是啊,总是这样。我的确太纵容你了,所以才让你老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是不是?”旅行包悬停在他面前,他优雅地抬起魔杖轻点一下地板,“现在,让我看看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一阵响亮的撕裂声:厚实的旅行包瞬间变得四分五裂,包内数量惊人的物品在半空中飘散开来。阿尔法德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想要从沙发上爬起来。悄悄走到沙发后面的西里斯摁住了他的肩膀,使劲捏了捏他的左肩。这个暗示令阿尔法德僵住身体,旋即明白了什么,重新跌进沙发里。他喘着气,没有去看西里斯,充血的双眼仍然注视着帕勒克斯。
“有趣……”帕勒克斯在客厅中央小范围地打着转,仰着脑袋津津有味地观察那些悬浮在他周围的物件,视线缓缓滑过那本失去封皮的《纯血统名录》,还有那些画着族谱的羊皮纸:“这是你小时候最讨厌的一本书,现在居然成天带在身上。啊,我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卡玛家族,你去了法国?噢,还有德国……塞尔温家族……当然,当然,还有冈特!不过你没必要跑去美国,那个傻乎乎的记者已经在报道里把这个败落的家族扒得干干净净了。”
收回落在克罗莱斯·恩格笑脸上的眼神,帕勒克斯饶有兴味地看一眼面无血色的阿尔法德:“那么,是什么东西让你突然对这些老家族好奇起来了?该不会……是这个?”那根手杖般的魔杖再次点了点他脚下的地板,一张飘浮在帕勒克斯脑后的羊皮纸便飞到他面前,它像是从什么书页上被撕下来的一角,微蜷的纸边儿舒展开来,露出用黑色墨水反复涂写过的死亡圣器的标志。
阿尔法德闭上了眼。雷古勒斯还站在门边,神情警惕而迷惑。
“那是什么?”沃尔布加忽而开口。西里斯瞥她一眼,见她正死死瞪着那一角羊皮纸,面色苍白如旧。
“死亡圣器。”帕勒克斯说。他的眼睛没有离开阿尔法德的脸,明显不是在回答沃尔布加的问题:“老魔杖,隐身衣,复活石……没错,都是《三兄弟的传说》里的东西,这个故事还是我在你三岁的时候第一次给你念的。”
沃尔布加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愠怒,就好像那些滑稽陌生的名词冒犯了她:
“《三兄弟的传说》?”
“一个童话故事。”奥赖恩出人意料地出声道。
“童话故事?”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尖锐的笑意,西里斯不禁又瞧了她一眼。
“寻找老魔杖没必要去探索这些家族的历史。”帕勒克斯却像根本没听见她的反问,眼神依旧黏在阿尔法德身上,“你在找什么?隐身衣,还是复活石?”
阿尔法德依旧闭着眼,就好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看自己的父亲。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他嗓音沙哑地说。
帕勒克斯·布莱克却从这句话里得出了答案。
“我知道了。”他再次拿魔杖尖敲打一下地板,嘴边咧出一个狰狞的笑。壁炉中的火焰突然涨高,那些悬停在半空中的杂物一个接一个地扑向这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影子在剧烈地晃动,屋子里的光线忽明忽暗,西里斯看见阿尔法德的行李在一声声爆裂的巨响中化为灰烬。
“复活石,哈。”帕勒克斯又发出他那种特有的冷笑,“你想找到它,用它来复活什么人?你的母亲?哦,当然不会是她……她已经死了好多年,尸骨都被臭虫啃光了。你那个皮奎利家的朋友?不,也不会是他……据我所知,他还活得好好的,在美国魔法国会混得风生水起。让我想想,还有谁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劲儿去找一块传说中的石头——”
“除了利奇家的那个贱种,还能有谁?”沃尔布加尖刻地打断自己的父亲,她望着阿尔法德,脸上带着一种介于惊讶和嘲弄之间的夸张表情:“你想复活她?用一块童话故事里的石头?”
再度神经质地笑起来,她仿佛听到了一个让人乐不可支的笑话,把脸转向帕勒克斯:“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最得意的儿子在干的事——为了一个低贱的混血,去找一块童话故事里的石头,而且很快就要为此丧命——”
“闭嘴!”
要不是正拼命按捺住怒吼的冲动,西里斯几乎以为这声暴呵是自己发出来的。他看向忽然变得怒不可遏的帕勒克斯·布莱克,这个老人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西里斯终于知道了沃尔布加暴怒时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究竟是像谁。
帕勒克斯大步走向阿尔法德,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沙发后面的西里斯立刻把手伸进口袋,握紧自己的魔杖:他觉得从帕勒克斯的架势来看,他似乎想把阿尔法德也拎起来丢进壁炉的那对柴火里。
然而帕勒克斯没有这么做。他只是粗暴地把阿尔法德揪坐起来,弯下腰逼近他的脸,瘦削的脸膛上写满了凶狠:“你是为了找复活石而中的毒咒?谁对你的下的手?告诉我!”
“我说过,”阿尔法德半睁着眼睛,疲惫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受到攻击,跟我正在做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父子俩对视片刻,帕勒克斯的神情慢慢冷下来。他用力将阿尔法德推回沙发里,猛然抽身走回客厅中央来回踱步,好像要借此强迫自己遏制怒火。
“阿尔法德,你很聪明,从小就很聪明……是啊,你一直是我最有天赋的孩子,比沃尔布加和西格纳斯都强上百倍。”他语速很慢、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无视了其他所有人,就像这间房子里此刻只有他和阿尔法德,“刚出生的时候你就很安静,也很省事……你从来都不哭闹,也从来都不大喊大叫。起先我以为那是因为你乖巧,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服管教。是的,直到那个时候——你被葛洛莉亚·利奇迷得神魂颠倒,不肯娶帕金森家那个可怜姑娘的时候……我才真正搞明白你那颗脑袋里在想什么。”
沃尔布加尖笑一声:“而你那个时候还坚信他是为了从那个杂种下贱的麻瓜父亲那儿获得利益——”
阿尔法德紧闭着双眼,喉咙深处翻滚出不堪忍受的声音。而帕勒克斯暴怒的吼叫立时就将那声音淹没了:“我让你闭嘴,沃尔布加!现在可没有你翻旧账的工夫!”他又一次大跨步来到沙发边,一只手紧紧抓住阿尔法德的肩膀:“告诉你吧,儿子!我不在乎你想用那块该死的石头复活谁,但你必须说实话!你要告诉我你究竟为了这块石头招惹了什么人——”
“跟复活石没有关系!”阿尔法德忍无可忍地挣开父亲的手,这好像耗尽他全部的力气,他差点儿侧歪着滚到地板上。西里斯伸手扶住了他。
“那就告诉我实情!”帕勒克斯红着眼揪住阿尔法德的衣领,“你是从诺丁汉回来的,是不是?你在替阿不思·邓布利多工作?是莱斯特兰奇兄弟对你下的手?”
“这跟诺丁汉有什么关系?”西里斯敏锐地问。
“为什么说是莱斯特兰奇兄弟下的手?”奥赖恩同时问道。
西里斯感觉到奥赖恩看向了自己,但他没有理睬。他紧盯住帕勒克斯的脸:近几个小时以来,这是西里斯第二次听到诺丁汉这个地名。
“我已经老了,但还没眼瞎耳聋。”松开阿尔法德的衣领,帕勒克斯的语气又异样地平静下来,恢复了那种连讽带刺的状态:“来这里之前我听说了消息,他们在诺丁汉杀死了一家妖精。显然那些长手指的代表人昨天没有在莱斯特兰奇闯进古灵阁办公室的时候给他们满意的答复,现在伏地魔开始要求他的手下杀鸡儆猴了。”
西里斯心头一跳,揣在兜里的手不自觉捏紧魔杖。
“他们昨天闯进了古灵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余光瞥见雷古勒斯朝他这儿看了一眼,西里斯脑子里闪过的却是昨晚那些叫人不安的迹象:他把艾尔维拉送回破釜酒吧的时候,驻守在那里的两名傲罗已经不见踪影;酒吧旁边的麻瓜唱片店居然营业到了深夜;那两个行迹古怪的女巫说附近已经不能幻影移形……
肚子里的器官仿佛成了又冷又重的冰块,西里斯握紧魔杖克制着自己,努力不去想古灵阁离破釜酒吧有多近。
艾尔维拉说那附近有很多傲罗,他告诉自己。不会有事,那里很安全……
“魔法部的人赶到诺丁汉的时候,那家妖精已经被杀。”帕勒克斯·布莱克好似听不到外孙的问题,还在自顾自地接着刚才的话说道:“现场还有两个巫师在和食死徒打斗,他们不是当地人,一见到魔法部派来的傲罗就消失了……当然,谁都猜得到那是阿不思·邓布利多的人。他组建了那支可笑的军队——他们管它叫什么?凤凰社?”他面露讥讽,直起身审视自己的儿子,“你当时就在那里,是不是?”
阿尔法德回视他的眼睛,虚弱的脸上神情冷淡。
“那不是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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