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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眼镜仿佛农民手里的秧苗被斜插到泥淖中,所幸落地之前小眼镜开了一下他毫无用处的护盾,从而我俩不至于葱苗一样栽进去也不至于摔到石头上,而是越过石头砸烂了个什么木头做的东西直飞出去,半截身子入土,像两根萝卜彼此对望,毯子落在不远处,像一张大破布。
这是一片巨大的泥地,灌溉的水车看起来似乎在晃动,月色下一片片田地整整齐齐。
我奋力拔出我自己,扭头看小眼镜的眼镜儿飞了,跟瞎子一样四处摸索。我拔出自己时,另一只鞋也栽进去了,只好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走去,挖出一坨黑乎乎的东西,走到水池边上洗净递给小眼镜,然后把他拉出来。
亏他还是战斗系的天才,使一杆威风凛凛的大锤,体力连我都不如。
但远离凤吟山,我也算脱离了师兄的怒火,背后的流云千里图安好,我松了一口气。
还没责怪小眼镜的不靠谱,农田那头忽然传来几声怒喝:“哪家的小王八蛋!砸了你爷爷的水车!”
“小仙师快跑!”小眼镜迅速大喊。
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听见他喊,条件反射拔腿飞奔,一望无边的农田最远处看起来有座山,我们可以跑入山林——
然而这是片湿泥地,我拔不动腿,小眼镜体术一般,更是跑两步摔一跤,最后两个泥人落在一群人的围追堵截中,几双大手按着我俩的肩膀拽出泥地,狠狠地捆上。
“都是误会,各位乡亲,其实我们——”小眼镜打算说点儿什么,揪着我俩的汉子没给他这个巧言令色的机会,一巴掌把他摁在地上,像是要把他种进地里去。
吓得我噤若寒蝉。
我俩的腿在泥地上拖出四条深深浅浅的凹痕,好像他们拿我俩犁地……
灯亮起来了,似乎全村人都出动了,我们被带到一片空地,像两个犯人一样被摁着并排跪下。
我想接下来应该会有个老人出场,痛斥我俩毁坏水车的行为,和小眼镜对看一眼,他的眼镜斜挂在脸上,格外狼狈,我不好意思再和他吐槽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低头认怂。
“村长!就是这两个家伙!这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天上飞的修真者出来玩,把咱们的水车给砸坏了!”拽着小眼镜的汉子大声嚷着,人群中挤出一个老太太,我看老太太应该比较好说话,刚抬起头,劈头盖脸一根棍子砸过来,险些打断我的鼻梁。
但也只是打了一下,我一抬头老太太发现我是个女孩,没有再打了,拄着拐杖把我俩上下打量,好像要用眼神杀死我们似的。
“你们……是哪个门派的?”老太太开嗓,声音很有气势,我不想丢凤吟山的脸,但也不能撒谎,挣扎了一下,低头认怂:“我是凤吟山的。”
小眼镜咳嗽:“我是修真学院的。”
“村长,这可怎么办,他们不是青竹派的修士,我们怎么跟他们报销?”汉子又叫嚷起来,“那些修真者抠门得要死,这我们找谁去!”
老太太慢条斯理,从怀中摸出一卷地图,嘀嘀咕咕摸索着,手指头戳到凤吟山:“凤吟山……哦,离得很近嘛,没说这有门派啊。”
然后手指头在地图上划拉了好几圈:“也没有修真学院这个门派。”
修真学院刚公布于世不到一个月,我们山人丁稀少,老太太的地图上没有这么细的东西。
“妈的,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就知道撒谎骗人!”汉子奋力一推小眼镜的脑袋,提起锄头对老太太毛遂自荐,“村长,我看就是青竹派的俩外门弟子偷摸着学了飞行术出来捣乱,咱们把人押送过去,留一个当人质,不怕青竹派赖着不赔!”
毛遂自荐……这个词我是怎么用出来的,毛遂是谁……我有点儿头痛,导致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俩原来飞到了青竹城的地界。
“我们没撒谎……我们可以赔的……”小眼镜艰难地发言,说完立即缩了一下脑袋,看来是被摁在泥地里摁得怕了。
有一个农民提着我俩撇下的泥湿的毯子过来,撇在我俩面前:“别听他们狡辩,这些外门弟子身上没一个钱,就会耍嘴,还是找他们大人。”
“我真的有……我身上有,各位放了我俩吧,我俩不是故意的……”小眼镜就快要磕头了,我也跟着说是啊是啊我俩都是好人,我们也不是青竹派的。
要是我俩被押送到青竹派去,那我俩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再者,我师姐还在凝霜城等我呢,我背着的流云千里图也被这群汉子拽下去了。
我有点儿不懂这些人和青竹派的关系,听他们的意思是经常发生纠纷?
还好终端里,小眼镜可以不开口就对我发送信息,告诉我,这里应该是和青竹派合作的灵米种植园,凡米不足以维持修真者的需要,所以大多数修真者都会去吃价格高昂也非常考验地力的灵米,但是修真者也不愿意耽误时间去种田,所以从古到今,灵米都是凡人种植。
古代,修真者奴役凡人无条件种植灵米,凡人还要给“仙人”香火,现代要么是雇佣,要么是合同。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的地是修真者的,凡人只负责耕种,后者是凡人的地,凡人耕种,只交付灵米。
而现在看来,这里是一个村子,应该是后者,村子每年上交一定数量的灵米,得到青竹派的钱,然后剩下的灵米可以自行出售。当然,灵米用普通的保存方法不可行,所以凡人不会费事去卖两家,基本是收多少,就卖给门派多少。
现在,我俩毁坏了水车,导致他们的收成出现问题,财务出现亏损,就要想办法让青竹派来赔偿……但小眼镜估计,很可能合同里压根儿没有因为青竹派的问题导致导致村里关于灵米的财务受损等问题的事项,也或者青竹派那群人堂堂修真者还要和凡人一块钱掰成几瓣来掰扯赖账……
导致我俩得跪在这里等待他们商量出个好结果。
小眼镜大呼他有钱也没被村子里的人当回事,这可是我认识他以来头一回听见他不哭穷啊!
我想起到青竹派一游的经历……
青竹派外门弟子太可怜了,又没什么发展前景,又得给人擦鞋,身上还没钱。
“这样吧,这样吧,各位哥哥姐姐,叔叔婶婶,爷爷奶奶,我俩真不是故意的,给村子里造成损失是我们的不对,这样吧,你们把我捆着,让我的同伴掏钱,或者我俩给把水车修好?呃村长奶奶,您看行不行,我俩被捆着也不像回事。”
我心急之下就要卖小眼镜,他不是两套别墅么,破财消灾,我先松缓松缓肩膀,拿回流云千里图再说,万一这群人不识货,把我的神器糊墙了我能直接自尽去见师父去。
“不行,你们这些修真弟子特别狡猾,放开一个就能救走另一个,不成。”
我只好低头,看看小眼镜:“你倒是从乾坤戒里摸点钱出来啊!”
“戒指让拽走了!”小眼镜也是够窝囊,堂堂炼气期修士让凡人欺负成这样,我是不能理解,结果小眼镜就开始在通讯中唧唧歪歪说什么现代修真要保护凡人什么什么的,听得我头痛欲裂。
不过我不是修真者,我对小眼镜说的话还是能让人听见,他们看看从我们身上拽下来的东西,一方大毯子,一枚乾坤戒,一张古画。
“老五,去市场上把这些东西卖了,把水车修好了再放他们走。”村长下令。
我寻思他们怎么这么不进人言呢,卖毯子卖乾坤戒就罢了,神器也是他们能卖的?他们是有多不信任修真者?
我一听他们要卖流云千里图我就急了,奋力一抬胳膊站起来,胳膊肘上的麻绳竟然被我生生挣断了,奋力一指:“不许卖!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你们就卖!”
我一站起来,一村人都往后退,好像我要冲冠一怒把他们都杀了似的。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这会儿才感觉挣脱麻绳,两个胳膊被绳子勒出了深深的红痕,我努力搓搓胳膊盯着他们看。
“修真者打人了!修真者打人了!”几个人尖叫起来,几个大汉迅速提起镰刀冲着小眼镜的喉咙,把他头发一扯:“不许动!再动我们就把他——”
“我没打人!把东西还我们!我们赔你们水车!”
“别听她的!她把东西拿上就要跑路了!修真者都是一帮不讲理的官老爷!别听这丫头的!”
村长老太太嘶吼着,拿着我们东西的大婶立即摆出了护卫孩子的姿态,死死盯着我,怕我冲上前去抢。
我不明白,我不是修真者,我们要是一开始不讲理的话,怎么会被你们抓住?现在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小眼镜在通讯中说:“不要冲动,他们不信任修真者。”
我也没打算冲动,我能冲动干什么?提起鞋子一人一个大鞋底子抽一下?我现在可还光着脚呢。我只是不解,不解之余又有些愤怒,不知道是气他们不信任修真者,还是气青竹派偌大的门派在凡人面前作派不正,导致凡人也不信任他们。
而且……小眼镜说,很明显,这地方很穷,导致没人看过直播,没人认识他,连修真学院也不知道。
而青竹派很有钱……我还记得那触目惊心的菜单和金碧辉煌的接待中心。
愤怒只好烧到自己身上。
“听我说,听我说,我不打人,我也没什么打人的本事。我真的会赔水车,我也不跑,我们要是跑,我们刚刚早就跑了。咱们在这里喊叫没有用,我也出不去,你们也拿不着钱,我就拿回戒指,这个,储物戒,里头有钱,我让我的同伴取出钱来,咱们现在就能解决,行不行?”我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环顾四周。
“万一你戒指里头就是……就是……跑路的工具呢?”村长一把年纪还是狐疑不决,我举着一只手维持投降的姿势:“这样,这样,我趴在地上,我躺着,你们把我踩着,一屁股坐我身上都行,我不碰戒指,你们把戒指戴到我同伴身上,让他掏钱。”
确认老太太听明白了,没耳背,我缓缓趴到地上,屏住呼吸,把自己埋进土里。
没有动静……
别让我白憋气啊!我喘不过气了要!
感觉像是过了一百年那么久,终于传出脚步声,不是朝向我,是朝向小眼镜。
地上传出晶币当啷落地的声音,然后小眼镜喘了一口气:“我没有你们的钱,这些是二百晶币,你们也知道晶币都是硬通货,要是放心不过,可以找人先去把晶币兑了回来,确认我俩没骗人,再放我们走。”
我快憋不住了,扭头喘了一口气,立即有一只脚踏到我背上,踩得我嗷一声。
确认我只是喘口气,这只脚犹豫地抬了一下,随即又轻轻放在我背上,好像怕踩疼了我似的。
直到村长说:“别踩了,让那丫头起来吧,我看他们没撒谎,要跑早跑了。四娃,去把钱收起来,明个到城里去兑。老五,你家有空屋,让这俩小孩睡上一晚。”
我终于爬起身跪坐在地,大口呼吸空气,那些人给小眼镜松了绑,流云千里图也会到我手上。
我喜极而泣,我真怕他们说卖就卖了,那我真能一头碰死,把图捆在我身上,小眼镜揉着被捆疼的胳膊走到我旁边:“小仙师,二百晶币可得报销啊。”
“没门儿,是谁驾驶技术不到位……”
“是谁非要我动用这种技术不完整的东西的?”
我没话说了,只好嗫嚅:“你不是还要借我的家属证么。”
话聊到一半,叫老五的汉子走过来,看看我俩:“到我家来吧,洗个澡。”
谁能想到洗澡就是水管对着我俩喷水,我俩像是大雨中没了窝的雏鸟,颤颤地抱着胳膊洗净身上的泥,衣裳都湿透了,村长和老五看清了我俩的样貌。
“啊呀,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这不能这么洗,烧点热水吧。”老太太点起烟锅抽了起来,我俩瑟瑟摇头意思是不必麻烦了,而且总感觉热水也会当头浇来。
在村里熬了一夜,四娃清早就进了城,晌午回了村,扛着一大袋钱。
“村长!村长!我们发财了!”
我和小眼镜掀开窗不安地往外看,只看见路上飞奔而来一个汉子,扛着半人高的麻袋直冲这边,村长奶奶正在院子里抽烟,一边抽烟一边拌猪食。
“二百个两个亮晶晶的钱,能兑,能兑这么些!”
麻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有力的一声响,我和小眼镜面面相觑,来不及洗脸就爬起来出院子,看见村长拄起拐杖起身,用拐杖狠狠敲四娃的头:“这么些个钱,能修几百个风车?多出来的你也敢兑了?去进城兑回来,再还给人家。”
“啊不用不用,你们拿着吧,我俩可以走了吗?”我怕事情有变,急忙插话。
“我们不多拿你们的,知道你们回去干什么,多拿了多受灾,你们山门的来了我们理亏。就这点吧,剩下的,四娃给兑换回去,你们带走,我们不占你们的便宜。”老太太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说得我俩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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