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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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盐欢

2001年,最后一天。

B市市中心，科创大厦十七层。

这是?一个巨大的会场，最前方是?一个长方形的舞台,舞台面?对着的，则是?看过去黑压压一片,坐在下面?的人群。

人群显然?昏昏欲睡。

今天在这个会场里,正在举办一场活动,活动称为科技企业家年会。

主办方邀请了全国?许多科创公司来参加会议。

在邀请函上,主办方把这次会议描述的天花乱坠，什么创新、交流、探索、未来,之类的词全部塞了进去。

企业代?表欣然?赴会,结果来了以后还是?老一套——开会。

先是?领导讲话，再换另外?一个领导讲话。

这次与会人员众多，光是?各市领导讲话,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接下来就是?代?表讲话,一个个的企业代?表轮番上台，但是?每个代?表的说辞都差不多。

最诡异的是?,为了显得这个环节与众不同,主持人在代?表讲话的时候，还时不时向?发言人提问。

显然?，负责发言的人大多都只准备了稿子,完全没有?料到还有?这一茬。

好在主持提的也都是?些不温不火的问题,双方就这么毫无默契地一问一答，勉强应付过去。

就是?这样尴尬的场面?，舞台侧方竟然?还有?记者拿着摄像机在拍。

被邀请来参会的人追悔莫及，但是?会场这么多双眼睛，谁也不敢起身离开,只能就这么僵在原地，继续听下去。

“诶呦，这会场里暖气怎么开得这么足？”人群中一人，扯了扯他黑色毛衣领子，抱怨道，“我真是?闲得慌，明天就是?元旦假期，别人都准备着，明天出去玩了，我却还在这里受罪。”

他身旁的人身穿一件格子衫，腿上放着脱下来的羽绒服，抬手看了看手表，说道：“看时间，我觉得快结束了。”

“你说这会场里的人，都是?搞科技创新的，哪个不是?走?在时代?的前沿。主办方把这些人邀请来，搞得却是?这种?老古董的活动。”

“大型会议都这样，我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

“你就嘴硬吧，之前你看到主办方的邀请函，可是?主动要求让公司派你来的。结果呢？傻眼了吧。”

“我也是?一不小心，受了主办方的蒙骗。”

“诶，实在是?太无聊了。对了，年后星河高新产业园区有?技术分享沙龙，你去不去？”

“当然?去了！那个沙龙虽然?规模小，但每个月的主讲人，可都是?优秀的企业家跟工程师，讲得全是?实打实的技术和经验，比这会议不知道强几百倍。”

“那我提前打电话，给咱们俩都预约个位置。”

“那你可得抓紧，再晚点儿，名额被别人抢光了。”

黑毛衣和格子衫说完了话，只听得台上的主持人说道：“下面?，我们有?请最后一位企业代?表，来自刚刚成立一个月的庄周数科的CEO，庄亭先生。”

人群小小躁动一下，并不是?期待这个即将登场的人，而是?听完此人的讲话，他们大概就可以散会了。

舞台的后方，庄亭缓缓走?出。

他高高瘦瘦，下身穿一件宽大的牛仔裤短裤，脚上穿一双白色板鞋，上身则穿一件淡蓝色衬衫，袖子卷起，露出他稍有?些晒黑的皮肤。

“嚯，这家伙过夏天呢。”黑毛衣说道。

庄亭来到麦克风前，说道：“大家好，我是?庄亭。”

“看见我的装束，你们可能会问——这个家伙是?在过夏天吗？”

“问题答案是?——确实如此。”

台下的人群传出短暂的笑声。

“我前天才?从旧金山起飞，今年加州的冬天，一点也不冷。随后我又转机新加坡，昨天晚上才?回到这里。”

“我的行李箱里一件冬天的衣服也没有?，干脆就借了朋友的一件超大超厚的羽绒服，裹着我原本?的装束就来参加会议。”

“刚才?主持人念了我的名字，大家可能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庄周数科是?哪家公司。”

“下面?就让我简单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庄亭，MIT（麻省理工学院）毕业。”

人群一阵骚动。

“我X，MIT毕业，这是?个大佬啊。”格子衫说道。

庄亭继续说道：“我之前在Oracle（甲骨文）公司工作。大家或许听说过Oracle的名字，但却并不知道这个公司在哪里。”

“Oracle位于加州，旧金山以南，那个地方，人们将其称之为硅谷。”

庄亭没有?带稿子，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一动不动杵在舞台中央。

他抓着麦克风，在台上随意走?动，边走?边说。

他的声音洪亮而悠扬，似乎身后就是?加州的阳光海滩。

台下的人也都一扫之前的疲惫，聚精会神的听着。

“虽然?我身处国?外?，但是?时刻在关注着中国?的发展。2001年，中国?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北京申奥成功。第二，成功加入WTO（世贸组织）”

“这两件大事，标志着中国?即将迈入真正的国?际化。这意味着，我们的科技产业，也即将走?上国?际的舞台。”

“在未来，会有?更多的资金投入科技产业，同时，我们也将面?临更强劲的国?际化竞争。”

“硅谷有?最先进的技术，有?最科学的管理模式，有?最好的产品理念。”

“所以我回来了，我要把这些东西?带回过来。”

“当然?，这些都是?让企业变得更好的，具体的手段。”

“而在我看来，硅谷之所以是?世界的科技核心，是?因?为那里的所有?企业都秉持着一个理念——完美。”

“你必须要提供给客户最完美的解决方案，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你必须要比竞争对手有?更完美的代?码构架，工程师团队才?能更加高效。”

“同时，你还必须要有?一个完美的模式，否则，你的员工可能明天就会跳去别家公司。”

“完美，就是?我的信念。”

“拥有?了这样的信念，我们才?可以站在舞台上，和硅谷竞争，和世界竞争。”

庄亭顿了顿，重新回到舞台中央，继续说道：

“说回我的公司吧——庄周数科，从名字就能看出来，我们是?一家主做数据分析的公司。”

“公司一个月前才?刚刚注册，还没有?实际开始运营。”

“不过，在这之前，我已?通过网络面?试，组建了一个十人团队，团队里都是?优秀的数据工程师和软件工程师。”

“元旦之后，我的公司就会正式开始营业。”

随后，他换了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如果今天参会的人有?哪位的公司是?做数据的，请要打起精神，我可能会是?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底下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眼见庄亭似乎说完了话，一直站在一旁的主持人开口?说道：“庄先生，您还没有?告诉大家，企业办公地点在哪。”

“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话，还是?有?点紧张。”庄亭淡淡一笑，说道，“庄周数科的办公场所，就位于B市城东北——星河高新产业园区。”

“我的天，大佬在星河园区。”台下格子衫说道。

黑毛衣着急地摸了摸口?袋，把手机握在了手里，说道：“等下会议结束，我赶紧去打电话预约沙龙的位置。这样的牛人，下次沙龙肯定会被邀请的。”

格子衫奋力地点了点头?。

主持人和今天所有?上台讲话的人互动的时候，最后总是?会陷入相顾无言的尴尬。

不过这个庄亭，不仅善于言辞，懂得调动气氛，似乎也很擅长处理台上的这种?互动。

主持人来之前接到了任务。一是?要让会议现场火热起来，二是?要制造一些话题。

但是?任凭她再好的专业能力，也敌不过这无聊的活动流程。

而庄亭的状态此时也感染了她，她打气精神，要让人们知道，她可不是?个报幕机或者问答仪。

顺着庄亭的话，她抓到了一个机会，问道：“庄亭先生，您刚才?说让做数据的公司打起精神，那您知不知道，有?一家B市著名的数据公司，其办公地点就位于星河园区。”

“实在抱歉，我其实对本?地企业不太了解，这家的公司叫什么名字？”

“双云数据。”主持人报出了名字，然?后说道，“这家公司的前身，叫做乘风科创，主营业务是?进销存软件，后来因?为经营不善，公司出售给了别人。”

“公司有?三个创始人，后来加入一个T大统计学博士。四人重新再次创业，仅仅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就让双云数据成为了B市数据领域的龙头?企业，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有?力的竞争对手。”

“听起来挺厉害的。”庄亭笑了笑说道，“不过我确实没有?听说过，希望以后能和他们多多交流。”

“看来这个庄亭还真是?久居海外?，连双云数据都不知道。”黑毛衣悄声说道。

“对啊。”格子衫说道，“他们的数据科学家——彭纭，七月份在星河园区的讲座，一共只有?50张票，抢都抢不到，我最后是?高价从朋友手里买来的。”

“还有?一件事情。”主持人说道，“明天就是?2002年，国?家会评选全国?100家优秀科技企业。”

“其中，专门有?一个名额是?给数据公司的。而双云数据，现在是?最有?力的候选人，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庄亭正了正身子，表情变得稍微有?些严肃。

“这件事情我知道。”他说，“既然?要评选100家优秀科技企业，那么这些企业，就是?我国?民营科技实力的证明。”

“在数据领域，我希望成为一个引领者，既然?如此，100个企业中，留给数据行业的那一个席位，我志在必得。”

说罢，他又看向?台下，问道：“请问，今天双云数据有?没有?代?表人来参会？”

过了好半天，人群中有?一个人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眼见庄亭似乎有?了一些宣战的气势。

主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赶忙招呼同事给那个人递去一个话筒。

“这位朋友，你好。”庄亭把话筒贴近一些，说道，“您是?双云公司的代?表吗？”

“啊，是?……”台下的人说说道。

“刚才?主持人说，你们公司有?四位创始人，今天都没有?到场吗？”

“没有?到场。”那人尴尬地说道。

“没关系。”庄亭见对方有?些紧张，引导似地说道，“那你方便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我……我只是?双云数据的一个实习生。”

竟然?派实习生来参加这样的会议。

庄亭有?些吃惊。

他定了定神，语气柔和，但却透着坚定：“还请这位朋友回去转告你们的公司创始人。”

“离优秀企业评选还有?整整一年。”

“一年时间，我绝对可以超越你们，成为新的数据领域龙头?企业。100个企业中，属于数据公司的那一个名额究竟归谁，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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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高新科技产业园区，双云数据。

贺飞和姜谷雨一人拎着一个手提箱，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高大公子你电话还没打通？”姜谷雨对高翔说道。

“电话一直忙音，我有?什么办法？”高翔抓着手机，愁眉苦脸地说道。

“实在不行，等元旦回来再确认吧。”姜谷雨说道，“千万别误了去海南的飞机。”

陆云薄在一旁说道：“没事，咱们上二环，一路向?北就是?机场，星河园区也不在市中心，不会堵车。”

“高翔最近就这么一块心病，你让他把事情确认了，他到了海南才?能好好玩。”

说着，他抬手看了看表，转身对高翔说道：“现在离起飞还有?三个小时呢，你别着急，慢慢来。”

“那好吧。”姜谷雨终于妥协，又坐回到了座位上。

此时，彭纭走?了过来，问道：“吴醒开会还没回来吗？”

陆云薄摇了摇头?，说道：“我就知道。这种?会议我以前跟高翔参加了好多，每一个都又臭又长。”

彭纭笑了笑，说道：“吴醒是?来做数据分析的，你们可倒好，把人家派去帮你们开会。”

“吴醒元旦之后才?算正式入职，现在嘛……就是?干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真是?不改黑心老板的本?质。”姜谷雨在一旁说道。

“就是?。”彭纭应和道。

说罢，她又说：“咱们不在的这几天，公司的事情我都交代?下去了，都由小陈负责。”

彭纭口?中的小陈，叫做陈杰研，是?彭纭在T大发现的人才?。

此人虽然?年轻，但是?精明强干，是?公司的业务经理，同时也兼任高翔的助理。

高翔手中的电话还是?没有?打通，彭纭说起陈杰研，似乎给他提了个醒。

“小陈。”他对着不远处高声喊道，“你把我左边抽屉里放的文件夹拿来。”

片刻之后，陈杰研小跑着来到高翔面?前，手里拿着两个文件夹。

“高老板，这里有?两个，您要的是?哪一个？”

高翔把文件夹放在桌子上，单手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报纸的报道。

报道内容写着：

【大成软件公司控股人，佟孝成，被内部员工举报，通过不正当竞争的手段，窃取其他公司商业机密，侵害其他公司利益】

【举报人已?将一年来收集的证据提供给了司法部门，法|院将择日开庭审理此案】

【报道日期：2001年6月25日】

“不是?这个。”高翔嘴里念叨着，把这叠文件扔到了一边。

报道中的举报人，便是?段追。

2000年的夏天，陆云薄把公司卖给佟孝成之后，接着讨论技术的名义，和段追深谈了一次。

段追那是?已?经逐渐意识到佟孝成手段卑劣，便答应陆云薄在暗中收集证据。

今年的6月份，段追把自己?收集好的材料交给了有?关部门。佟孝成很快就因?为不正当竞争，被提起|诉|讼。

陆云薄和高翔，还作为其中事件的当事人，被要求出庭作证了。

这个文件夹中保存着的，就是?当时他们出庭时的相关材料。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高翔还是?恨恨地说道：“佟孝成这个混蛋，早该被抓进去了。”

随后，他又翻开了另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几张文件，和一些联系电话。

虽然?东西?不多，但却对他们非常重要，这是?董兴承走?私案的相关材料。

半年之前，董兴承被引渡回国?，经过了三个月的审理，轰动全国?的董兴承走?私案终于了结。

而随后，高翔也收到了喜讯，当年他们用来投资楼盘的一百五十万，很快就会解冻，退还给他们。

前段时间，退款手续开始，高翔他们被排到了年末。

高翔现在正在尝试联系的，就是?退款手续的负责人。

他看看那个联系名单，又核对着手机上的号码。

他挂断了电话，有?些焦躁地说道：“没打错啊，怎么一直占线？”

“案件涉及的企业和个人众多，大家应该都在打电话问退款的事情。”陆云薄说道。

“应该不是?吧。”高翔说道，“我看给咱们的文件上，这周就只处理五家企业的退款，哪有?那么多电话要打。”

他的话音未落，电话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