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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皇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像姑娘家施在脸上的粉,朦胧了本来的模样。池珂站在藏书阁顶上的栏杆里,将大半个寻安城收入眼底。
鹤迁站在她的身边,腰杆笔直,器宇轩昂,紧锁的眉头若有所思,他侧过身来看着池珂,轻声问道:“你要和我谈什么?”
池珂不言,只静默地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在其中窥探出鹤迁此时的心情,但她忘了鹤迁向来是个善于伪装的,晶亮清澈却深不见底的桃花眼,除了让她心跳落了半拍外,看不出其他情绪。
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池珂同他说起昨晚的那个魔族,他与罗青山似乎是有什么仇,这次包括之前徐南街上那次都是奔着罗青山去的,只不过他法术低微,根本不是罗青山的对手。
“魔族之人向来记仇,这样死盯着罗青山,如果不一次性解决的话,怕会是个大麻烦。”
鹤迁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你要与我谈话,为何总是提别人?”
“我是怕殿下和罗青山走得太近被波及,倘若我不在殿下身边,又恰好……”
“所以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和我告别吗?”
池珂匆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担心万一。”
“哪里有那么多的万一,你要想走便走是了,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照顾。”
明明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但说出的话却是幼稚无比。
鹤迁已然曲解了池珂的意思,不甘和愤怒将他整颗心缠绕起来,硬撑着脸上的平静,理智已经支离破碎,也听不进去池珂说的话。恍惚间池珂仿佛又看到了初识时那个倔强别扭的鹤迁,也隐隐猜测到鹤迁这一段时间不开心的原因。
“我不会走的。”池珂的话像一阵风飘进了鹤迁的心中,拂去了他心底的笼罩的阴霾,连带着耳目也清明许多,他抬起头来,目光落进池珂的眼底。
池珂又道:“我说过我是来帮你的,你身上有真龙之气,是天定的皇帝,我想看你登上皇位。”
鹤迁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池珂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说过这种话,陈展鸿没有想象中那样和罗稚杉闹僵,两人的感情反而在不断的升温,这显然超出了罗家的预料,陈正青已经过了十七,他们也坐不住了,陈展鸿身体越来越差,少不了罗家的功劳。
陈展鸿并非不知情,但他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顺着罗家的计划一步步走向他们安排好的死亡。
池珂早提醒过他这是陈展鸿的劫难,让他不用太伤心,可一想到罗家那副嘴脸,鹤迁便为陈展鸿感到不值,若是这天下落入陈正青的手里,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如若陈正青当上皇帝,那陈国也离亡国不远了。”池珂没有夸大事实,那陈正青就是只知享乐的草包一个,陈国在他手里撑不过两年,“我是为你而来的,也是为陈国而来,为了陈国的百姓,不能让皇位落到陈正青的手里,这是天道交给我的任务。”
池珂侧目观察鹤迁的神色,果然看到他神情严肃起来,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使命,不禁暗道自己‘天选之人’这招用的好,只要让鹤迁老老实实当皇帝,他便能断了入魔的念头。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会错了意,以为鹤迁闷闷不乐是因为人类的身份无法长生,怕他为了追求长生走了捷径入了魔——除了修仙,人类想要长生的唯一办法便是入魔,无论鹤迁选了哪条路,都会让司命头疼不已。
只要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鹤迁自然会变回那个与天同寿的天君。
池珂所做的是为了稳住鹤迁,可是鹤迁也会错了意,为了让池珂能完成她的任务,也希望池珂能在自己身边留的再久一点,这太子之位他似乎是非争不可了。但他还想,要的更多一点:“倘若我将来登上皇位,除了交出自由,我一无所得。你是自由自在无所拘束,可我……”
“不会的。我可是神仙,你若是想,我随时可以带你出去。”
“无论何时?”
“无论何时。”
“好。你要记住你的承诺。”鹤迁眼底的阴霾全然消散了,眼底一抹笑意如雨后晴空,沁的让人心醉。池珂被那双眼睛勾了魂,不自觉地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颊,盈盈一笑:“我记得呢,我从来都说话算数。”
鹤迁微怔,脸上有池珂掌心的温度,将他的心烤的炙热,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在此刻忍不住外冒,那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留下她,甚至有可能和她厮守,一想到这些,鹤迁热血沸腾,他动动嘴唇,干哑的喉咙中是渴望着宣之于口的情感。
但池珂的手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热度消失的刹那,鹤迁也重新找回了理智。
那在池珂眼中只不过是寻常不过的接触,她甩甩袖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达成了今天的目的,她还想去睡个回笼觉。留下鹤迁一个人对着偌大的皇宫,微凉的晨风让他躁动的心慢慢冷静下来,思索这些年来的种种,以及自己刚刚做好的那个决定,忽的又觉得有些羞愧,毕竟他皇兄还是太子,现在就想着争夺皇位,未免太不尊重陈展鸿。
鹤迁的心里像梗了一根刺,他转身下楼,直直地朝东宫走去。
自从身体变差之后,陈展鸿觉少了,每日凌晨醒来时身侧的罗稚杉都还在熟睡,他今天像是早有预感一样,命下人备好了茶点便在桌边坐着,晨雾还未散去,便有人携着露水匆匆地来了。
陈展鸿给他倒了茶,将一碟点心送到他面前,笑道:“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陈正青本是有些不耐烦的,但见陈展鸿这幅虚弱地模样,反倒局促不安起来,眼神躲闪地问陈展鸿有没有好好吃药,身体有没有好些。
陈展鸿笑道:“药都按时吃着,身体倒是不见好。大概也是好不了了。”
陈正青的头越发低了,语调也有些发虚:“我听他们说,父皇有意新立太子……”
话还没说话,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陈展鸿像是早就知道了,眼底一片坦然:“就算父皇不提,我也会亲自去跟他说的,我这个身体撑不起这太子之位。”
就算早有预料,听到皇帝说出这种话,陈展鸿还是阵阵心寒。
陈正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心虚,他转了话题:“皇兄觉得,这次那郦国公主会选谁做驸马?”
想来也气愤不已,一个战败和亲的公主,不过就是个人质,也敢这样趾高气昂的挑人?眼下自己是没戏了,可陈正青又不想白白便宜了陈鹤迁,要是那蓝弋真的不识好歹,他也不介意做些让她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陈正青打着自己的算盘,眼底的狠毒算计被陈展鸿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要我说,这位公主会选经赋。”
“陈经赋?!她脑子抽了才会选他!”陈正青满脸的不相信,毫不掩饰对陈经赋的嫌弃。
“你且细想,她此番来和亲求的是什么?”
“什么?”
“……”
陈正青这个愚钝脑子,陈展鸿也不和他卖关子,直截了当的分析:“如果我尚未娶亲,或许她会选我,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还是太子,但是我现在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咳咳咳…所以她应该选的是未来最有权势之人。”
“你的意思是陈经赋将来会当太子?!这不可能!就他那个德行!”
“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我说的这是最正常的情况,但是换一种角度来说,这也是一种很冒险的做法,如果她只求安稳,就会在你们几人中选一个最稳妥的人。”
“那你的意思是,陈鹤迁不稳妥?他为什么不稳妥?”
“……”
陈展鸿以为自己已经暗示的够多了,但以陈正青的脑子显然是理解不了,也不知道皇后这段时间都是怎么培养的他,陈国要是落在这种人手里,指定完蛋。
“我的意思是,经赋看起来老实,放心。”
随便编了个借口,陈正青却恍然大悟了:“这个公主也真是没什么远见,陈经赋老实又如何,注定干不成什么大事。”
陈展鸿斜睨他一眼,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就这脑子,别说鹤迁了,连经赋都不一定斗得过。
陈正青发完牢骚高高兴兴地走了,陈展鸿坐在原处没动,没多久鹤迁便赶到,坐到了刚刚陈正青坐过的位置,扫一眼桌上的摆设:“陈正青来过”
“嗯,来通知我皇上有意新立太子。”
陈展鸿回答的平淡,鹤迁蹙起眉,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罗家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明日我便去皇上面前请求废太子。”
兄弟两人相对无言,皆在心底感叹皇帝的冷漠无情,陈正青敢来东宫多半也是皇帝暗示的,自己不敢明说怕被遭人口舌,便想法让陈展鸿自己提这件事,陈正青也傻愣愣地当了这传话筒。
陈展鸿自嘲道:“早些废了我也好,说不定罗家还能放我一马。”
闻言鹤迁脸上露出愠色,皇帝是瞎了眼才会看不出来罗家的所作所为,偏偏还要一味的纵容,连自己的儿子折在对方手中都不在乎。当皇帝当成这个六亲不认的混蛋样,实在令人恶心。
“没了这太子之位你便要搬出东宫前往封地,路上舟车劳顿,怕是消受不了。倘若他还有点心,就该让你在城里养着。”
“他当然会让我留在城里,这样才能显出他的仁爱大方。”
鹤迁又问:“那皇嫂怎么办?”
提起罗稚杉,陈展鸿长叹一声,眼底满是无奈:“也不知道她当时犯了哪门子的糊涂,猪油蒙了心才想选我为婿。皇上选我做太子只不过是想先稳住这位子,稳住罗家罢了。”
曾经陈展鸿怀疑罗稚杉是皇后派来监视他动向的,但这些年的相处后他才知道是罗稚杉一门心思的想嫁给他,皇后才从中间牵线搭桥,并且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陈展鸿将来肯定不会当皇帝,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试图用这种方法让罗家留他一命。
“如果真的能脱离这苦海,我带着她在坊间过安稳日子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虽然性子泼辣了些,但耿直可爱,想必日子也不会无趣。”
提起罗稚杉,陈展鸿眼底带着笑意,整个人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鹤迁会心一笑,心底有些羡慕。
“说起来,我被立为太子的时候,皇祖母还健在。我一个没有母亲身份卑微的孩子能在皇宫里活下去,多亏了太后的庇护。”
太后去世时鹤迁不足三岁,关于她的回忆也很少,便沉默着听陈展鸿回忆。
“太后去世那年,我大概七岁,后来我就被皇后收养了。太后在世时,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对她都极其尊重,皇上见了她都恭敬万分,她虽然只是皇上的养母,确实整个皇宫最有地位之人。”
太后也是武将家出身,论胆识谋略绝不在男人之下,当年随着太上皇出征边疆,敌军闻风丧胆,陈展鸿跟着太后那几年,受益匪浅。
听陈展鸿讲了几件太后的事迹,鹤迁也颇为佩服这位传奇的女子,但不知陈展鸿为何突然提起她,只当他是病中心思敏感,容易忆起过往。
鹤迁一来是想看看陈展鸿的身体好些了没,二来也是想告知陈展鸿自己有心争夺皇位,只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愧疚。
陈展鸿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云淡风轻地提醒道:“无论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这种局势下,谁都不能相信,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想法,只是去做就是了。我们是兄弟,不管你怎么做怎么想,我都不会怪你。”
“皇兄……”鹤迁听的这话心中有些感动,但也觉得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谁都不能相信,至少他身边还有池珂,这是他的幸运之处。
“我很久之前就觉得你聪明过人,非池中之物,如果非要我选一个人的话,我希望各位兄弟之间赢的人是你。”陈展鸿把一个浅绿色的香囊塞到鹤迁的手中,“还有,谢谢你上次带来的药,很有用。这个给你,帮我谢谢池姑娘。”
鹤迁惦着那香囊沉甸甸的,正思忖着里面放的是什么,陈展鸿却忽的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池姑娘秀外慧中,你的眼光不错。”
“……”
“臣弟忽然想起来和罗将军还有约,先告辞了。”
鹤迁脸上一红,起身拜别,在陈展鸿看戏的目光中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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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安城最大的医馆中,大夫刚给床上的人把完脉,转过身来冲着鹤迁和罗青山连连摇头;“外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是这人经脉紊乱,体内还有股不知名的气在冲撞,吞食他的精气。不像是内伤,倒像是……倒像是被妖怪给吸了精气。”
大夫说着说着表情也变得惊恐起来,鹤迁几人知道事情原委的都面不改色,只叫他去忙自己的,治好他的外伤保住命即可。
大夫走后池珂探了探男人的鼻息,绕着他观察了一圈,罗青山也说了调查得到的信息,这人名叫姜过,是江南来的药商,此番听说文丰山上有种特殊的草药便来了寻安城,前日自己上山之后便失去了消息,罗青山找到了他带来的下人,中午就能把人接回去。
“刚刚那大夫在寻安城待了几十年都没听说过文丰山上有什么特殊的草药,这人怕是听了小道消息贸然上山,又时运不济遇上了魔族,才险些丢了性命。”
池珂知道这人是听到误入丸山之人带去的消息才来的,本不想留他把这消息传出去,但是受人之托不能不救,便让鹤迁支走罗青山,用法术逼出了他体内的魔气。
罗青山被鹤迁诓去买了酒,再回来的时候秦过已经醒了,虽然还有些神志不清,但大夫却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体内的那股气也没有了。
罗青山看池珂的表情愈发怀疑,但在山上经历的事情也让他心里有了数,再想起那晚两人在酒楼的对话,他才意识到两人真的说得牛头不对马嘴。
秦过躺在床上愣了半天,在他的那群随从哭天抢地跑来之前恢复了神志,但罗青山问起他是如何遇袭,他摸着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蹲在地上找路,眼前忽的闪过一道黑影他便晕了过去,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显然秦过也是个富庶之人,对鹤迁他们千恩万谢,还要拿出黄金百两做谢礼,鹤迁拒绝了他,只告诉他文丰山上的草药只不过是无良商贩为了卖药传出去的谣言,叮嘱他不要外传,秦过答应下来。
秦过被接走之后,鹤迁本想带着池珂回宫,却被罗青山拦了下来,请他们去府中做客。
鹤迁看一眼池珂,第一反应是拒绝:“本宫还有事在身,就不去叨扰了。”
罗青山面带笑意,将目光转向了池珂。
池珂:“去!你和康元则不是约的傍晚吗,现在时候还早着呢。”
鹤迁:“……”
罗青山客气一笑:“请。”
路上,鹤迁问池珂为什么要答应罗青山,语气中透着满满的嫌弃:“你都说了他是个不可深交之人,为何又要同意去他府中。”
池珂一本正经地和他分析:“虽然他这个人看着阴险狡诈心机深沉,但是既然人家主动邀请了,我们也不好拒绝了人家的心意,为人处世还是圆滑些的好。”
“……,殿下,池姑娘,你们就算要议论在下,是不是也要找个我听不到的地方?”罗青山额头两道黑线,想着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成了他们口中的恶人。
鹤迁直接转过脸去不理睬他,池珂替他回道:“将军想多了,我们说的是康元则。”
罗青山:“……”
康元则知道你们背后这么说他吗?
与上次鹤迁来时不同,这次罗青山直接将两人带到了内院,布置别致的一张小圆桌,独立于四方的院落中,桌上放着热菜。
“刚好买了酒,殿下若是不介意,就在这里解决午膳吧。”
鹤迁很介意,非常介意,他宁愿吃池珂亲自下厨做的午饭,也不想在这里再待半刻钟。他是越来越看不惯罗青山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嫌弃到这种地步。
不过很快罗青山就用行动告诉了鹤迁为什么他潜意识里会这么厌弃罗青山。
池珂没有察觉罗青山和鹤迁之间的□□味,她盯了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半天,提起筷子品尝了其中一种,鲜嫩的口感让她眼前一亮:这菜做的不错,味道不输御膳房的大厨,点心做的也甜糯可口,而且样式特别,应该不是中原的点心,罗青山府上卧虎藏龙啊。
罗青山见她吃的开心,笑容更加明媚:“如果池姑娘喜欢,可以常来我这里。”觉得有些不妥,又改口道:“如果姑娘不嫌弃,可以把我厨房里的师傅带过去。”
池珂摆手拒绝:“这倒不必了,这些东西我也能学会。”
“哦?看不出来池姑娘还有这个手艺。”罗青山眼前一亮,夸赞道,“不愧是四殿下的人,真是多才多艺。”“多才多艺不至于,我只是喜欢做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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