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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道人先是摸了摸他的眉心,又摁了摁至阳穴叹道:“看来是天意,师弟的话一点也没有错。”他所说的师弟自然便是卓然道人,当今四大神医之一,虽然都已成过去。“他的病就算是所有的紫金涎用上了也不能治愈。当年青龙主人给他的重剑,再加上现在的新伤……”
“前辈,他当年到底是如何还生的?”杨铮问。“具体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大概是因为紫金涎。”滴水道人答道。“江湖传闻紫金涎有起死回生之效?”谢小荻问道。滴水道人无奈地摇头:“虽能起死回生,也难免留下祸根,我师弟再世也难医治。”“再世?莫非卓然前辈……”“师叔已仙逝了。”
“那么……”杨铮半晌才说首,又不知说什么。滴水道人道:“带他去南山剑池。”然后他回首望向远方与天际。
黄昏,已是黄昏,一抹幽深的暮蔼勾勒在苍穹。风声中悠扬着一串串清脆激扬的风铃声。一片片落叶,从去年秋天飘泊到现在,如今仍然摇曳在风中,不知何时才能回归大地,但那是必然。
浪子与过客从某些方面来说。岂非很像,都是水中的浮萍。人生在世又岂非常为过客?是过客。不是归人。过客是水中浮萍,归人是风中落叶。归人似箭,因为落叶归根,过客漂浮,因为浮萍所面对的是汪洋大海,在无数波澜之中,他们永远也难以有归处。
大海无垠。江湖无情。少女坐在屋檐的风铃下,望着远方的晚霞,无言。她是否有什么幻想与期盼,既然归人有根,又保时才能归来?每当听到鞺鞈鞈的马蹄声从她耳边过去,她所有的思念岂非都已化作无尽的激动?心中的寂寞与思念岂非也随风而去。
事实却往往让她失,哀伤。幻灭时的无助又有谁任她倾诉?但在她所期盼时,那一瞬也是美丽的,虽然是个错误。也是美丽的错误。
夕阳正照着她精致无瑕的脸,帘栊繙 ,清风徐徐,可有归人轻轻拉起她心中那一道帘?黄昏已去,夜色降临。少女痴痴地目光,从天涯收了回来。丫环已备好晚餐,点燃了烛火。
“丹儿,现在已是什么时日了?”少女冷冷问道。丫环说:“回姑娘,今日是三月初一了。”
“快清明了。”少女又说。清风再次拂过,风铃阵阵,流传长远。
草长莺飞二月天,南山早已是一片青,融融之象,春天本是个多雨的季节,夜色未浓,淅淅沥沥的小雨便下了起来。少女放下碗筷,又呆呆地望着屋檐上,那一串风铃,在风雨中摇晃得更厉害了。
“行云不下朝天阁,一曲淋铃泪数行。”少女又兀自吧了一口气,她心中早已是思念无数,这愁如繁绪的万千丝雨又怎么不让她感伤?她默默走向书桌前,提笔欲写,字却难落。心中酸楚涌动不尽,无暇如玉的脸上划落一颗泪滴,冰冷的。这岂非是她无数思念与烦恼中的一点?
终于,她笔动飞快,纸张上仅留下十一行婉秀绰的字:“春草萋萋春光融,春风春雨消情浓,昏灯摇梦伴长庚,明月泣泪问愁红。黯黯重云没冷月,徐徐青风和春风。谁家寒窗待春雨?春夜风雨不眠人。人欲眠时亦难眠,不眠之人却长眠。踏春寻觅清明路,怎奈秋叶凋尽春。伤春伤秋伤冬夏,又有何时相交欢?清明时节雨清明,断魂天里人断魂。百花开后春将残,残春虽残欲尽难。天流地转夏未至,校花无花余香绕。一朝香散春不尽,徒留残春伤心人。”
待她写完,早已是泪如雨下。她轻轻擦拭泪痕,咨嗟不尽,少女又问道:“丹儿,你说爷爷还会回来么?”丫环点头道:“一定会的。”少女双指捻起那张纸,烛影憧憧,映着芙蓉的纸张,少女幽怨的目光游离了一番,将纸张放在烛火上。转眼之明,纸张已完全在火焰中化作灰烬。
有人轻轻拉起了闰阁的帘栊,却不是归人。“谁?”少女柔声问道。进来的是一名药童,身着深蓝色长袍,右手拿着一封信笺。药童道:“姑娘,有人送信求见。”“谁?”少女又问。药童道:“似乎是南郡王。”少女不禁花容失色,这些王公贵族她也见得不少,但这南郡王却是个江湖人,一般是不会生病的,没病的人又怎么会来她这里。更何况来南山拜访寻医的人也不会找他,太多会找他的大伯药半星。
天虽下着雨。少女却说道:“立即准备一下。我亲自迎接。”药童回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满山寂静,这空荡之中却愕然响起一串爽朗的笑声。
不是别人,正是杨铮,紧随其后的是马蹄声。少女正站在门前,杨铮已立在她身前。“你好。”杨铮说。刚说说他便后悔了,这无疑是一句很白痴的话,但话已说出,又岂能改变?少女也木木地说:“你好。”
“你就是……”杨铮刚说三个字,少女便抢道:“我就是药心帘。”气氛不免有一丝尴尬。药心帘立即问道:“你是病人?”杨铮摇头:“病人在马车上。马车已停,一股冲人的酒气从马中喷薄而出。
药心帘不禁眉头紧销。马车又下来一名风度翩翩的少年,他的一丝微笑绝对让少女春心萌动,但药心帘丝毫不为所动。这少年行动方便,面色红润,明显不是病人,而他身上也只是略沾酒气,那么喝酒的人与病人就在马车上。
“病人怎么能喝酒?”药心帘问道。她竟然跳上马车掀开车帘,车内躺的人苍白如纸的面色上泛着斑驳的绯红,但那不是血色,而是酒色。他自然就是秋风梧,而那少年也就是谢小荻了。
“你就是病人?”药心帘问。秋风梧双眼微睁:“是的。”“那么你怎么可以喝酒?”“谁说病人不能喝?”“喝酒伤身,作为医者我自然要阻止你。”“但我若说这是为了治病呢?”“治病?用酒治病?那只能怪我才疏学浅,尚未听闻,那么你的病我也治不了。”药心帘愤愤的跳下马车对杨铮说:“请王爷恕罪,您这病人的病小女子无从医治。”杨铮无奈一笑:“不知为何?”药心帘道:“一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又怎么值得别人为他担心。”
“说得好!”这一声惊呼竟然来自马车之中。秋风梧倚在车站桅杆上道:“但我若说,这是这本书上所记载呢?”他的手也是苍白的,苍白的手中拿着一本玄色的书,书上血红的两个大字:《医典》。药心帘竟然停驻,端详着这本书,心中又无限遐想,难以言喻,一颗寂寞了七年的心再次激动。但她眼中却浑然全是哀伤,这本书本应当在别人手中,但现在却在,那么他岂非已以不测?想到这里,又有谁能不悲不哀?“好,我可以帮你治病,而且会竭尽全力。”药疏心帘说,“但它只是一个交易。”秋风梧问道:“那么你又想得到什么?”“不要再装傻了,你一定深知我的一切。我所要的便是你手里的那本书,还有,关于我爷爷……”药心帘便低下了头,不住地抽泣。那是她心中所有温暖,若那已不存在,她还剩下什么。
秋风梧的确对药心帘了解很深,她自幼丧父丧母,被爷爷一手拉扯大,七年前,她的爷爷萧然出走山门。随后也就只有她自己孤独地在这南山一角,剑池一旁度过七年。她的爷爷,便是药神子。
药心帘的纤纤素手,温暖柔和,就如春风。秋风梧的背上竟扎满了金针,不多也不少,正好一百三十七根。药心帘的手非常的轻,她动得就更轻了,就如三月天里乘天风舞的嫩枊,参差披拂,春意无睱。
但秋风梧仍旧难消疼痛,金针疗伤本是个痛苦的过程。世事本都如此,唯有万千痛苦的磨砺方能解决。药心帘叹了一口气,看来金针不起作用。她至少已用过十余种法子,天已破晓,射过来的阳光却是阴暗的,灰冷的。金针本已是她的极限了,她不能动刀,这是伤,不是毒。
香,焚香。烟雾慕梁纡柱,光也就更加阴冷了。药心帘长吧一声道:“看来,只能下剑池了。”说着她擦拭额头的汗水。双眼鳏鳏,她明显是渴望着睡眠的,但她不能睡。人本是如此,有所必为之时也难免舍弃某些了,所谓舍得,有舍方能得,这也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剑池?”杨铮双眉竟皱了起来,一般他的眉头是很少皱的,因为事情一般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谢小荻更显惊讶:“剑池可以治病?”药心帘点头。却没有说话。秋风梧神色泰然自若。似乎他早料到了,其实这也不奇怪,毕竟每个人都比别人更加了解自己。谢小荻再次发问,他本是那种憋不住问题的人:“剑池有多么神奇?怎么可以治人的病?”
“剑池里沉淀了我南山数百载的所有,阁下竟问出如此可笑的问题。”又有一身穿袍的中年人从外走来,他不是别人,正是药半星。虽然他平时匆忙,却对药心帘的关心丝毫不比自己的子女差,只可惜药心帘生性孤僻,又加上药神子呵护有加。她也就独自与药神子居住在剑池不远处,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感情。这七年间药神子的离去,她除了丫环药童也就只见药半星了。
听闻南郡王连夜赶来,药半星自然是要前来的,杨铮此前与药半星有过交接,一眼便能认出,便互相致礼。“所有?又意味着什么?”谢小荻本是不笨的,这时却偏偏想不通了。“剑池中有我南山自开山至今所网罗的无数珍稀药物。”药心帘柔声回答。“那么为何叫剑池?”谢小荻继续问道。“因为池中不仅有药。还有剑,千百年来,无数风光一时的剑客的剑。”药心帘又答。
谢小荻不再问,药半星便开始端详秋风梧,目光深邃,意味深长,随后便转身问药心帘道:“你都好好了?”药心帘双眼怔怔地,想了很多终于说道:“想好了。”药半星又问杨铮道:“王爷,莫非这位是……”杨铮道:“他就是。”他本能想到他要问什么。所以直接便回答了。
药半星又问:“既然如此,这位少侠可否告知家父……”秋风梧自知是在问他便道:“可以,不过……”“不过什么?”药心帘问道。秋风梧道:“还是等我病好了吧。”“为什么?”药心帘又问。秋风梧叹气道:“不为什么,有时我不想说的时候,什么也不会说。”
药心帘点点头,像秋风梧这种人,能说出这话,自然是言出必行的,她不再勉强便说:“五日后便下剑池治疗。”“还要等五日?”谢小荻问道。药心帘瞪了他一眼说:“莫说平常不会有人下剑池,今日若不是他病态紧急,我恨不得准备两个月。”“剑池有那么恐怖么?”谢小荻又问。药心帘不再回答,药半星也已离去,若一个人已做好了一个决定,别人是不能改变的,哪怕是一点儿。
其他人根本无法理解药半星复杂的神情,无法言喻,他离去时似乎也在嗟叹,不知在叹息什么,或是什么伤心的事情?
五日的时间并不多,只在眨眼之间的事罢了。这五日里,药心帘每日给秋风梧通筋活血,他本是筋脉内脏损伤极大,原本那一次被青龙主人所伤,所又因紫金涎治愈。这次,南海观音一脚正好把他浑身的旧伤都踢出来。一个人如果也像这样,或许是早已活不下去了,因为他几乎没有了身体,虽然这种事在江湖上很多,但谁也无法承受,灵魂也倍受折磨。
爱情与仇恨是同样古老的,世上有人时便有了爱,有了仇恨。也唯有爱与仇恨才能折磨人的灵魂。然而,爱是天生的,仇恨却是后天的,没有人愿意仇恨,那种滋味实在不好受,但有的人生下来之后便有了一副担子,交给他担子的人也许是他的父亲,也许是他的师父。江湖上至少有一半人为仇恨而活着,无论正邪,这也正是世道无常的原因,因为你永远无法知道,每日所见的形形色色的人之中,谁的心里埋着一颗种子,仇恨的种子,没有人知道。
尘埃虽小,却终有一天会被光照射,总有人会发现。仇恨被暴露之后也只有两种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月如眉,星似泪。苍穹俨然是一副美妙的画卷,星光月色勾勒着世间无比的瑰丽。池水竟然是黑色的,秋风梧正浮在池水中央。他的面色是苍白的,正如飘在池面的月光。他的脸抽搐,接着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随之繃紧、颤抖。他身上的肌肉本是那么柔美、刚劲,然而却隐藏着无数的伤痛,*与灵魂的折磨,爱情与仇恨的伤痛,他还剩下什么?
池面有雾,薄雾。少女从雾中走来。柳眉丹唇。皓齿明眸,秀发酥胸,她是无暇的,那么美。“清水出芙蓉,天然却雕饰。”她的美是那么的自然,正如一朵绽放不久的莲花,清纯却不妖媚,动人却不魅惑,更何况她还有无可比拟的青春。
秋风梧的眼睛是闭上的,所以他并没有看见她。她手中还端着一碗药,她却将这碗药向湖中扔去。秋风梧抻手一卷,碗已在他手中,滴水不漏,然后他仰头便把药给喝了,再将碗扔了回去。少女也接往了。
“可以开始了?”秋风梧问道,一个生病的人,总希望自身的疾病早些好。少女回答:“可以了。”接着。她竟然解开了衣襟,她身上穿的本不多,微风中摇摆的曲线已足够诱人。然而,现在她身上只剩下一层绿纱,其他什么都不剩了。绿纱遮掩着她身上散发的诱人,正如薄雾遮掩了弯月。她身上的美丽似有还有,正如雾里看花一般,隐隐约约。她缓缓走下池水,池水渐渐漫上她的小腿。膝盖,柳腰,她看了看天空很白色的弯月,又喃喃说了什么,便缓缓游向秋风梧……
弯月似钩,却给苍穹留下一缕银辉。月光本不艳丽,他水上的雾气竟然更加浓郁了,月光便难心穿透了。若说到了三月还看不见青天,是不可能的,南山上鲜花早已经次第地开了,而剑池四边却寸草不生,毫无生机。唯有参差交错如猛兽獠牙般黝黑的岩石,岩石顽强,要长草几乎不可能。
当药心帘淌到秋风梧身边,秋风梧仍然在抽搐。胸前、后背、手臂以及他的脸上,青筋暴起,跃跃欲动,宛若一条条潜伏的蛟龙。每一个看见他如此,都会心生怜悯。他本是如此的俊美,却要遭受如此的折磨。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然而满头汗水却模糊了他的视线,是汗不是水。他看见了身姿妙曼的药心帘,此刻她正如一朵静卧在水面的白莲,纯净无暇,待人采撷。但秋风梧却没有非分之想,一丝也没有。不是因为他不够男人,而是因为他心中有爱,爱往往都让人学会控制。
“你本不必下水。”秋风梧说。药心帘道“我不得不下水。”秋风梧问道:“为什么?”“因为没有我,你会死。”她说着,那么轻,正如化开坚冰的春风。“这下面莫非是龙潭虎穴不成?”秋风梧问道。“不!这下面比龙潭虎穴可怕得多。”她又柔声回答。秋风梧知道,她绝不会说谎的。
“那么,我又该怎么做?”秋风梧问道。药心帘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跟着我就行了。”她的目光就似两团火,仿佛能在一瞬之间燃烧一切。她的手竟然撩出乌黑的水面,搭在了秋风梧的肩膀上。秋风梧竟然呆住了,江湖上多少恐怖的场机都没能让他呆住,他现在却在一个少女面前呆住了。他身上的肌肉不再抽动,青筋也缓缓隐没。
由于惊愕,连痛苦都随之减少。药心帘的脸也绯红,就好比是红红彤彤的落日,火烧的云。然而她继续在动,竟然一下子抱住了秋风梧,扑入他坚实的胸膛之中,修长的双腿如云朵般缠住了秋风梧的腰。他们之间,仅有两层布的距离。
秋风梧竟已满身是汗,他喘着粗气,苍白的脸颊也是绯红,却不是那么自然,像是涨红的。药心帘的手抚摸着他,鲜红的嘴唇凑到了秋风梧的耳边:“下面的痛苦是不可想象的,唯有极乐方能让人望却。”秋风梧脑海一声炸响,他这才明白过来。他问道:“方才最后一碗药汤莫非是……”“春药。”少女羞红着脸说着,却又毫不避讳。她炽热的双眼望着秋风梧,就如望着自己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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