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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光的脸冷漠而隐含悲伤,像微微晃动的河水。佟卿卿没有说话。
在孩子的心目中,每一个父亲都是英雄,顾承光记忆中的顾父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笑声爽朗,风度斐然,很顾家。反而是母亲,对他一直很严厉,嫌他一身被姥姥姥爷惯出来的坏毛病,总是习惯拧着眉挑剔地看他。他记得小时候,他爱吃糖,吃得一口蛀牙,半夜牙疼哭闹半宿,最后送医院,后来母亲就不许他再吃。有一次家里来客人,客人的小孩人人分得两把糖果,国外进口的糖果,有很漂亮的糖纸,像圣诞树上的彩灯,人人兴高采烈,唯有他,两手空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眼馋。
是父亲悄悄将他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巧克力塞到他手里,竖起食指在唇间嘘了一声,跟他说:“不要告诉妈妈,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捏着巧克力,心里面欢欣鼓舞,为意外惊喜的巧克力,也为独属于父子间的秘密。
这样的父亲,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一个儿子,他甚至将最后仅存的资产都留给了那个私生子,唯独留给他一个债务累累的顾家和一个背叛,他甚至连最后质问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佟卿卿的话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顾承光回过神,将车窗关上,转过头来问:“你要去哪里?”他的声音还有些低哑,情绪并不高。
佟卿卿没有说话,路过花店的时候,他下车,买了一大束桔梗花,碧绿新鲜的叶子和枝干,大朵大朵的蓝紫色的花,花上洒了水,清凌凌的,只觉得漂亮,却没什么香味。车子上了高架,又下高架,开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竟是到墓园。
不是清明,也不是年初,墓园极其冷清,山下有小店,卖饮料点心和香烛纸钱,也卖鲜花,塑料桶里单调地插着几把焉头耷脑的白色和黄色的菊花,一个中年妇女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剧。
佟卿卿将桔梗拿下车,与顾承光一起沿山路上山,山道两边的樱花树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伶仃地指向阴翳的天空,山风巨大,吹得人身上的衣料凛冽作响。
原来是佟卿卿母亲的墓地,顾承光略略歉疚,“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至少也该买束鲜花,这样空手去见亡故之人,总归有些失礼。
佟卿卿却不在意,“没关系的。”他用手扫掉了墓前的落叶,将桔梗放下,淡淡地说:“子宫癌,她不肯拿掉子宫。女人真是奇怪。不过就算做了手术,恐怕也熬不了多久,医生跟我说,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全身。”
顾承光去看镶在墓碑上的照片,小小的一帧黑白照,是年轻时候的照片,很是秀丽,他觉得陌生。其实他虽然跟佟卿卿要好,但仔细想起来他对佟伯伯还有印象,对佟母的印象却相当模糊,他几乎都不上佟家玩,佟卿卿也不曾邀请。
“其实——她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佟卿卿将两手抄在裤兜里,头发被山风吹得蓬乱地顶在头上,神情淡淡。
顾承光一惊,望着佟卿卿难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佟卿卿回头看了他一眼,大约是觉得他这个样子很新鲜,甚至短促地笑了一下,“吓到了吧?”
顾承光镇定下来,涩涩地开口:“你……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佟卿卿点点头,“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我怕你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怎么会?”
佟卿卿转过头,认真地盯着顾承光,说:“你大概不知道,小时候,我其实一直羡慕你,所有人都爱你,你活得那么肆意。”像阳光一样照进他满是阴霾的人生,或许从不曾发现,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渴望他。
顾承光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一直想找我的亲生母亲,其实我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找她,就算找到了,大概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就是想找她,也许仅仅只是想见她一面,看看生我的人是什么样子。”他停了停,露出一个自嘲的笑,继续说,“后来,我终于见到她了。我一眼就认出了她,你知道我跟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处是不像的,她跟我想的一样,很漂亮,衣着得体,举止优雅,但她跟我说:她一点也不想要生下我,是我爸爸逼着她,她好不容易摆脱他,再也不想见到跟我爸爸有关的一切,让我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他大概自己也没发现他的表情有多么的悲伤难过。顾承光说不出话来。
佟卿卿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佟知衡从来不抱我,为什么动不动就拿皮带抽我,因为他恨她,也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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