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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阳光,也温暖不了因扯上鬼神后,不寒而栗的众人的心。
远处是个狼狈不堪、鬼哭狼嚎的郡王,近处,是个……
夏芳菲终于鼓足勇气偷偷看了眼秦少卿,只一眼就呆住,方才只看服色,此时,才发觉秦少卿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且又出乎意料的英俊不凡……
“玉侧妃可还好?”秦少卿的眼睛,待面前的门户紧闭后,才极有礼数地移开。
“侧妃此时还说不得话。”夏芳菲立时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只盯着秦少卿腰上的银鱼袋看,懊悔地想,进了长安城,自己怎地又市侩又势力,还不知礼数盯着人家男子看了?
“敢问少卿,我们娘子可要上大堂?”柔敷护主心切,想起要去大堂上三司会审,当即呜咽出声。
“都是些女子,不用上大理寺审问,只在慕青县主府盘问就够了。”门户内响起细碎的声音,秦少卿稍稍有些失神。
趁着秦少卿失神,夏芳菲快速地想着今次该如何向秦少卿、萧玉娘一伙人投诚,才能从这官司里脱身,踌躇一番,开口道:“敢问大人,民女说些什么,才能……”
“听说夏娘子是最用心震魇五郎的一位?五郎他,不曾做过光风霁月的事,总是独自背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咒骂他。”秦少卿明朗的面容露出一丝阴霾,从始至终,不曾看过夏芳菲一眼。
被鄙视、责备了……夏芳菲有些头晕眼花,眨了眨眼,暗叹果然这群人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冷笑道:“少卿莫看着甘五郎伤怀,其实,我们只是为了拿银子才来慕青县主府的。”
“七娘……”柔敷吸了口气,总觉得夏芳菲没有之前沉稳了。
“只为了银子?”
“还有攀附慕青县主来着。”夏芳菲脸上火辣辣地疼,满心巴望着坦白之后,秦少卿能给她指条明路,叫她们这群池鱼,能知道往哪里游,才能幸免于难。
秦少卿忍不住嗤笑一声,“七娘子……”
“公子,那群迂腐的书呆子围着慕青县主府不肯离去。国子监也被惊动了,有些举子胆大包天,竟敢在慕青县主府外粉墙上写下檄文喝令公子交出罪魁祸首夏七娘。”一个正值壮年的侍卫握着佩刀匆匆赶来。
夏芳菲呆若木鸡,无奈无力之后,越发生出一股愤懑,不解道:“请问这位侍卫大哥,我先在曲江江畔被那狗、敏郡王羞辱,失魂之下跌入江中,几乎命丧黄泉,如论如何,都是满腹冤屈的苦主,为何……那群读书明理的举子,要口诛笔伐我?”
侍卫听见声音,依旧规矩严明地不抬头,瞬也不瞬一眼地道:“夏七娘说的是今春曲江江畔上的美谈?”
“美谈?”不该是惨剧吗?
“曲江江畔上,敏郡王不惜与康平公主、韶荣驸马作对,与梁内监周旋,揭发韶荣驸马十几个外甥在春闱舞弊的美谈。”侍卫道。
“怎么会这样?我们家七娘呢?就没人替她打抱不平?”柔敷义愤填膺道。
“大义之下,不必拘泥于小节。”侍卫又道。
“放屁!”柔敷忍不住骂道。
原来,我等只是小节……夏芳菲咬紧牙关,眸子里满是愤怒,再次庆幸自己一没死,而没顺应人心出家或自裁。
“若想不成为小节,便要忍受刮骨之痛,舍去一些东西来换。”秦少卿悠悠地说道,见侍卫等着他吩咐,便道:“这定是慕青县主、灵王爷使出的祸水西引的招数,莫叫他们因为夏七娘分散了对慕青县主的攻讦,快叫些人散出消息,叫举子们齐心合力地攻讦慕青县主。”
“是。”侍卫一拱手,便向外去。
夏芳菲愣愣地望见侍卫望去,瞧见庭中终于消停下来的那狗,瞄见他胸膛上一片鲜血淋漓,不禁有些同情那狗,身为外戚,还是个备受溺爱的外戚,那狗莫不是只得如此,才能搀和到秦少卿、萧玉娘大兴医道的壮举中?
“夏七娘,我见你跟在玉娘身边……”
“少卿不必多言,身为小节,我知道该如何成就大义。关押女子的屋舍就在方才做法的大屋吗?”夏芳菲望见又有几人来跟秦少卿汇报,当即领着柔敷自觉地向大屋去,此时若还不明白秦少卿大材小用亲自唤她出来的意图,她便枉费了骆氏十几年的教诲。
“夏七娘不必忧心,夏刺史不日便进京,你一定会逢凶化吉。”秦少卿道,见夏芳菲脸色一瞬间越发难看,不解她为何会如此。
“多谢少卿相告。”夏芳菲只觉得自己命途多舛,还不曾跟骆氏和好,比骆氏更古板的夏刺史便又要进京了。低着头,领着柔敷向大屋去,心知若自己提起银钱、攀附权贵的话,今次的事定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能往怪力乱神上扯,年纪大了越发敬畏鬼神的太后才会心生忌惮,大举整饬巫蛊,至于她的下场……反正夹在中间也不得好,不如大义凛然一次。
大屋里的法器、鼎炉、符咒、虫蛇已经被扫去,门窗上鸦青的锦缎也被扯去。
五间的宽敞大屋子此时露出宣阔的真面目,大屋里原本在乌烟瘴气下,不论身份辈挤在一起做法的几十个女子,此时按着身份分左右前后坐下。
夏芳菲进来时,扫见最后面坐着的是市井中的神婆,神婆前是小家碧玉,再向前,就是有些身份的贵女。廖四娘坐在略靠前的位置,夏芳菲斟酌着,便在她身边坐下。
“七娘,玉侧妃可还好?”廖四娘问。
夏芳菲道:“还没醒来,不知到底好没好。”
“那……敏郡王如何了?”廖四娘又问。
夏芳菲察觉到周围的妇人都向她这探头就连骆得计都忍不住再三看她,踌躇再三,不忍心哄骗廖四娘,当即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反复写了个“谎”字,便在她耳边轻声道:“县主说了……咱们只管说做法时,见到了阎王老爷,在他跟前狠狠地告了那狗一状,如此,那狗如何,都是因他自己个咎由自取,咱们便可安然脱身。毕竟鬼神一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原来如此。”廖四娘握住夏芳菲的手心,以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后心情大好地拉着夏芳菲一一将在座之人的身份说给她听。
夏芳菲心里冰凉一片,听廖四娘的话,这些人虽不是权倾一时的贵人,但也是上中下三层女子中的佼佼者——不然,怎会跟那狗有过节,今日她为附庸萧玉娘成就大义,将这群人都骗了,日后在长安城里,她休想再结交什么人了。
咣咣的声音传来,众人抬头,却见是几个粗壮婆子抬着案几屏风进来。
待案几屏风铺设整齐后,几人从门外走近,走入屏风后入座,随后,屏风后一人古板地呼喝道:“夏七娘可在?”
夏芳菲听出这声音是说她是小节那位侍卫的,立时起身道:“在。”
她答应后,几个不曾受过如此屈辱的贵女当即呜咽啼哭不止。
“请夏七娘坐在屏风后,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是。”夏芳菲起身,拿着手将长裙上的褶皱抚平,在屏风后坐下时,望见屏风上绣着的是雪中红梅图,不禁想,曾经,她也是个阳春白雪般清高的女子,如今,又市侩又势力,“今春,民女与表妹去曲江江畔上看进士游湖,不料被敏郡王双双欺侮……”
“咳!”因据说屏风后是三司会审,骆得计不敢贸然出声打断夏芳菲,只得咳嗽一声。
“民女险些丧命。是以,慕青县主邀我们姊妹二人过府一同震魇敏郡王,我们姊妹便来了。方才进入大屋后,只见一片云蒸霞蔚,虽民女依旧察觉表妹在身边,却看不见她的踪影,只瞧见一群牛头马面恭敬地道:‘这位可是平衍刺史家的夏七娘?殿上正在审问炎朝太后外甥敏郡王的罪行,阎王请您前去对证词。’民女心中惶恐,当即推辞道:‘民女心中并无冤屈。’面色赤红的牛头晃着鼻上铜环道:‘怎会没有冤屈?曲江上的事,我们在地府都看得清清楚楚呢。’民女道:‘诸位看得清楚又如何,民女生来最敬佩知书达理的读书人,我们现世的读书人不以为民女冤屈,民女便不冤屈。’牛头当即笑了,‘夏娘子且放心,那些读书人的罪过,我们王上都记在册子上呢。炸完了敏郡王,就炸他们呢。’”
“胡言乱语,荒唐至极!”屏风后有人怒喝一声,“子不语怪力乱神,秦少卿,当真审问这群无知妇孺,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周尚书稍安勿躁,敏郡王身上铁证如山,俨然有油炸痕迹,只怕夏七娘所言非虚。夏七娘,你请再说一说吧,至于那些读书人的罪行,不提也罢。”秦少卿出口道。
“是,曲江上,敏郡王做的事,阎王都看在眼中,是以,民女也不曾多费什么唇舌,只是稍稍跟阎王对证了一番。随后,阎王说,女子名节要紧,敏郡王毁我名节,如毁我半条性命,原本这些事该等他死后再过问,可今日慕青县主府怨气冲天直达地府,他既然被慕青县主府众人的诚意感动,只得过问一番,叫敏郡王得了现世报。民女恍惚做了个梦一样,醒来才见表妹就在身边。”夏芳菲原要扯些亲眼目睹那狗被剥皮过程,又觉秦少卿与那狗交情至深,倘若自己诅咒得恶毒了,未必不会被秦少卿记恨。
“夏七娘且退下,廖四娘,你来说一说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
夏芳菲老实地起身,重新回到原处坐下,有些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她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可也不曾被人这样审问过。
“民女一进门,也只瞧见一片云蒸霞蔚,迎面走来一个与我模样仿佛的女子,那女子说,她乃是我腹中应声虫是也,昔日因唯恐敏郡王当真剖开我腹,惊吓之下命丧黄泉,如今与我携手一同去阎王面前告敏郡王一状……”
夏芳菲怔怔地望着廖四娘,不解她为何也顺着她的话说,明明已经告诉她是个谎话了,这般说了,无疑是给慕青县主火上浇油,日后再想跟慕青县主和睦也难。
“下一位,承恩坊的武大娘。”
听侍卫呆板的声音念着下一个的名字,廖四娘坐回夏芳菲身边,轻声在她耳边问:“有趣不?”
“四姐,为什么?”
廖四娘轻嘘一声,瞪了正在四处探头探脑的骆得计一眼,她志在骆得意,自然样样都要与夏芳菲步调一致,她不信夏芳菲会傻的出门探了一回风声,回头还往死路上走。
骆得计看她们二人鬼鬼祟祟,心里拿不准轮到她该如何说,默念道:她只管说自己是被夏芳菲硬拉扯来的,旁的一概不知。
廖四娘之后,其他人再上前,也是满嘴牛头马面、忘川奈何,因其他女子履历比夏芳菲更丰富一些,也便更会夸大其词,轮到市井女子登场,那女子说话间唾沫横飞,仿佛当真去十八层地狱一层层走了一遭,叫一众听众不禁暗暗为她喝彩。
莫非,这么大阵势,就是为了倒腾出一本呈给太后看的志怪话本?夏芳菲依稀望见屏风后,有位肥头大耳的官老爷已经忍不住摇头晃脑了。
“灵王爷来了。”大屋外有人扬声报道。
少时,隔着严严实实的屏风,夏芳菲等人就望见一人阔步进入大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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